祝繁音下意識別開視線。

一顆心砰砰直跳，似乎有人正拿著一把小錘子輕輕敲擊她的心。

她有些窘迫，又覺得害羞，實在張不開嘴。

謝清和并不催促，只靜靜望著她，那眼神仿佛有了實體，攀附在她裸露在外的脖頸之上。

于是心跳聲越發清晰。

擔心嗎？自然是擔心的。

否則也不會甫一聽到動靜，便急匆匆跑出小香房，唯恐他出了新的事端。

這并不是什么說不出口的事，只是被他這么一問，便平白地多了尷尬。

祝繁音不愿回答。

謝清和如今半躺著，身上的薄被已然滑落至腰間。祝繁音順手幫他掖好被子，挪開了話題：“我去倒些熱水來。”

背影看起來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謝清和并無不悅。

正相反，他對祝繁音的反應滿意得很。

若是心中坦蕩，自然無需回避，更不必迂回。這個道理，他最是明白。

祝繁音平日總泡在香料里，衣袖間都沾染了極清淡的香氣。謝清和很受用，接過她端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他忽然道：“明日我會給你一張香方，你照著做。”

“只是，不需要成功。若是有人問起，大膽承認，將這事兒傳出去。”

這要求顯然并不正常。

祝繁音略一思索，便應了下來。

謝清和的要求，自然有他的道理。

-

翌日，謝清和起了個大早。

吩咐展十一將院子里的人叫到一處，吩咐正事。

“太后娘娘圣壽節將近，近些日子我要籌備賀禮，需要你們準備些東西。霓裳，你去找張管家，取一些新到的宣紙和徽墨來，各色顏料也備上一些，繁音，你去按著這份方子，合一味香，記住，速度要快……”

旁的人多多少少也分到一些事，等謝清和叮囑完，便四散去做事。

獨獨祝繁音留下，等著謝清和將那香方給出。

這事兒自然是展十一代勞，只是遞過來的時候，謝清和那微妙的視線，讓祝繁音有些許不安。

待祝繁音看清香方，便覺得自己的第六感相當準確。

這一張香方，簡直是漏洞百出到了一種胡編亂造的地步！

以她的經驗，這個香方要是能合香成功，那就真是奇了怪了。

謝清和昨日叮囑不許成功，真真兒是多此一舉。

可作為一個制香之人，她又實在忍不住好奇：“世子爺，奴婢斗膽問一句，這個香方您從何處得到？”

謝清和并未正面回答，略一挑眉將問題推了回去：“你覺得這方子如何？”

祝繁音并不留情面。

對面的謝清和是愛香之人，本就是風雅君子，搞不出來這種東西。

基于此種前提，祝繁音認真銳評：“幾乎是一塌糊涂。”

她又補充道：“合香之法雖說復雜，但各種合香邏輯是共通的，這個方子合香之法多處矛盾，材料貪多貪全，卻未必適合。”

謝清和彎了眉眼，當初將祝繁音要來時，他倒不曾想到，祝繁音有此等水平，故而眼中暗含欣賞：“這是我寫的。”

祝繁音有點難受了。

若是早知道是謝清和寫的，她堅決不會這樣評價！

謝清和瞧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故而補充道：“本就是胡亂寫的，為的是不讓你成功。你只是看了一眼便能發現問題，這是好事。”

“不過，”謝清和皺眉沉思：“你再將這方子改改，必須出錯但不可太明顯。我再謄抄一份。”

祝繁音自然不會拒絕，她接過展十一送來的紙筆，邊想邊動手，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終于將這一份差事了結。

謝清和的要求他記得清楚，故而修改后的這一香方，即便仔細去看也沒什么問題，除非精通香事。

謝清和挺滿意。

也不反駁，照著抄了一份重新遞給祝繁音。

又叮囑道：“若有人問及，便往香料上引。”

他這話到底不算說清楚，祝繁音心中只覺得模模糊糊抓住了什么線索，又倏然而逝。

她看了謝清和一眼，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我覺得，世子爺的謀劃，應該告訴我一些。”

“我自認不算愚笨，絕不會壞了世子爺的好事。”

祝繁音說得挺認真。

謝清和微微一愣。

他也是直到此時，才突然意識到整個計劃，他并未說與祝繁音知曉。

為什么呢？

與其說是設防，不如說是習慣。

從小到大，他早已經習慣了獨自謀劃，以至于如今雖然說是合作，但祝繁音幾乎成了她計劃的執行者。

明明，他們如今是合作關系，且他向來欣賞祝繁音的。

話說到此處，謝清和摸摸鼻子輕輕嘆氣：“我并非有意瞞你。”

而后一五一十，說與祝繁音聽。

當然，只是一部分。

祝繁音大多認可，唯獨在香方這里搖頭：“先前我不知道是為何，才這樣改的。那個人疑心重，太準確的答案反而會懷疑，倒不如，變成選擇題。”

“左右目的清楚，近在眼前的利益，我猜沒人會拒絕。”

-

這日開始，云溪苑的日子便不那么好過。

謝清和忙于籌備賀禮。

他常年患病，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故而成長中的大部分年月，都泡在水墨丹青之情，字畫都算是京中聞名。

他所籌備的圣壽節賀禮，便是一副丹青。

每日都有新的宣紙顏料送到云溪苑，一來二去，人人都知道世子爺不分晝夜忙于籌備。

再往后，不知是哪個多話的，連世子爺家宴之上遭訓斥的事情都傳了出來。

聽說侯爺與老夫人，都已經對世子爺很不滿意。

又聽說世子爺恃寵而驕，臘月十五的圣壽節，如今都到臘月了才開始籌備，簡直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相比起這不著調的世子爺，大公子就靠譜的多，不止早早備好，才回京多久，就已經忙著結交，為侯爺鋪路。

如此這般的傳言，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侯府的大小角落。

下人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拼湊出聽說的真相，到最后得出一句八九不離十的結論。

“這侯府，怕是真的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