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公國離王畿并不遠,所以南錫堡火災的消息不久就隨著西風傳到了王都,可是沒有人在意這件小小的新聞。對于王都的老爺們來說,比起這件小小的意外事故,每天晚上王后殿下,哦,不對,現在是王太后殿下舉辦的晚會更能抓住他們的眼球。
這天晚上,當人們聽到圣母大教堂的大鐘敲過了十下的時候,悠揚典雅的宮廷舞曲的音符頓時灌滿了楓丹白露宮。?群珠光寶?的貴族婦?和小姐們在暗淡溫柔的光線中,開始被摟在?群貴族?爺們和公子們的胳膊上,酣歌妙舞,?風彌漫。幾乎每個人頭上都戴著一頂時興的假發。
讓這種假發變為一股潮流的功臣,就是王太后瑪麗·克里斯蒂娜。在國王剛病倒時的一次十分奢侈的舞會上,王太后殿下戴著一頂由豆蔻少女的頭發制成的假發出席了。
就這樣,假發變成了一股潮流,蔓延到了整個王國。即便明知長期戴假發會導致頸椎被壓迫,身上長癤子,但貴族們,神職人員們甚至平民們都對它趨之若鶩。理發師這個原本被視作卑賤的職業一下子一下躍升到了讓一般貴族都垂涎不已的,與王后同桌吃飯的特權地位。甚至一些貴族為了讓假發更加光彩照人,會往假發上面涂精面粉。
如今,假發已經取代了佩劍,成為了貴族的象征。現在的貴族青年們不會攀比誰的劍更尖,誰的劍更利,誰的劍法更高超。而是會攀比誰的假發更白,誰的假發更亮,誰的假發材質更好。
貞德穿著并不合身的禮服,光著腦袋,像一尊雕像一般立在角落中。
王都貴族們早就看不起這個“鄉巴佬”了,先前只是礙于皮平國王與查理的面子才沒有表現出來。如今這兩個人都死了,他們也就卸下了偽裝。
新國王卡洛曼曾經多次指責這種歪風邪氣。可是對于貴族們來說,這位國王的命令與用來擦屁股的手紙沒有多大區別。在貴族們眼中,卡洛曼與其說是國王,倒不如說是一個坐在王座上的小孩子。他甚至沒有圣劍與王冠——咎瓦尤斯與法蘭王冠在他繼位前夕就神秘失蹤了。
因為這件事,卡洛曼總是默默地哭泣。有一次,他這樣說:“國王應當保護他的臣民。可我明明是國王,卻連我的義姊都不能保護!要是我像我的兄長一樣驍勇善戰該多好!”
吉斯拉也看不慣這種不正之風。有一次,一個強壯的貴族當眾侮辱貞德,而吉斯拉勇敢地給了他一巴掌。當然了,對于那樣的一個壯漢來說,吉斯拉的這一巴掌與饒癢癢沒多大區別。
他們也曾多次向他們的母親,王太后殿下反映過這個問題。可是每次她只會說:“哦,知道了。”便再也沒有下文了。
這對善良的兄妹不知道的是,王太后殿下就是這股潮流的源頭。每當這兩兄妹都不在場的時候,王太后殿下就會開始講起各種諷刺貞德出身的笑話來。
有一次,貞德忍無可忍,將手套扔到一個侮辱她的貴族的臉上,然后將佩劍刺入了那個貴族的胸膛。
可是這并沒有用。第二天,王都的貴族們就贈給她一個新外號:只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的野蠻人。在這些人眼中,“野蠻”就是外地人發起決斗;“文明”就是王都人發起決斗。
就這樣,逃避——這個戰場沒有教給她的技能,社交場教給了她。
她現在更習慣躲在角落里,除了少數幾個對她友好的貴族以外,她不與別人說話,也不聽別人說話,只是像一尊雕像一樣站在那里。
這天晚上的舞會,貞德還是像往常一樣躲在角落里。
這時,她發現今天她有了一個同伴——一個人像她一樣刻意避開人群,仿佛是害怕人群身上有什么傳染病,會傳染給他似的。
那是一個二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身披一件白色外套;腰上佩著一把劍鞘和劍柄都被布條裹得嚴嚴實實的劍;留著森林般茂密的胡子(這位先生應該也是個外地人,因為他似乎不知道現在王都流行把嘴唇旁邊的毛剃個干凈);頭上沒有戴假發;他的臉上似乎罩著一層烏云,叫貞德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么,她居然覺得這個素未謀面的人讓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當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遠遠地跟著這個人,來到了一個怪異的房間的門口。
這個房間的四壁與天花板都被黑絲絨帷幔遮得嚴嚴實實,帷幔的褶邊沉甸甸地垂在同樣是黑絲絨的地毯上。窗玻璃是猩紅色的,就像鮮血。凡是進入這個房間的人無不被嚇得魂飛魄散,以至于王宮中幾乎沒有人有足夠的膽量進入這個房間。不久之前,一位已經丟掉腦袋的建筑師為了諷刺王太后的奢靡而建造了它。王太后本來想拆掉這個房間,可是后來她又改變主意了——她想到這個房間很適合舉行每年秋至節的化妝舞會,所以饒過了這個詭異的房間。
陌生人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貞德很好奇他在這個恐怖的房間里要干什么,所以也躡手躡腳地跟了進去。
貞德發現房間里還有一個老人。她認出那就是王太后的私人醫生若望。
若望一見到陌生人,就走上前去。
“先生,那張字條是您給我的吧?”若望醫生警惕地問道,“您叫我來這里有什么目的?”
“我來,是為了問您一個問題。”陌生人從衣服里掏出一瓶藥水,“不過,在這之前,要先請您喝下這一瓶藥。”
若望醫生只覺得莫名其妙:“瘋子,把我叫來就為了讓我喝一瓶水!你自己喝去吧!”他轉過身來就想離開。
“這可由不得您。”陌生人粗暴地抓住若望醫生,就要強硬地把藥水給他灌下去。
“不!”若望醫生想逃,可是陌生人一拳將他打倒在地。他想要呼救,可是陌生人捂住了他的嘴巴。
“住手!”貞德看不下去了,拔出佩劍跳了出去,“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在王宮里施暴?”
看到貞德,陌生人自然也是十分驚愕,大概他也沒有想到這里還有第三個人吧!
不過,驚愕也就持續了一秒鐘。下一秒,陌生人便一個手刀劈向若望的后頸,讓老醫生暈了過去。然后拔出了他那把閃閃發光的佩劍,上前與貞德斗起來。
貞德雖是一介女流,武功卻著實不弱,一道寒光頓時罩住了那個陌生人。可是這陌生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輩,他的每一劍都把貞德的攻擊封得死死的。這讓她感覺自己似乎在與一堵城墻搏斗。
貞德看出對手只是一味防守,似乎是有意避讓,自覺受到了侮辱。于是暴喝一聲,雙手緊握長劍,朝著陌生人要害猛扎過去。這一刺來勢洶洶,大出陌生人意料,他“咦”了一聲,欲要閃開已經不及,只好肩頭輕晃,身子朝后仰去。
突然,貞德改刺為斬,陌生人情急之下把腰一扭,身子橫著翻滾而過,勉強避過劍刃,姿勢頗為狼狽。
貞德這一擊占得上風,精神大振。她將長劍奮力一斬,誓要生擒面前的陌生人。
豈料陌生人不閃不躲,用左手迎著劍鋒而去,仿佛是要用這塊血肉與制服貞德手中的精鋼。
下一刻,掌劍相碰,貞德覺得一道熱氣透過劍脊涌來,劍柄頓時如火炭一般熾熱。貞德下意識五指松開,陌生人左掌圓轉,竟把劍奪了過去。
貞德大驚失色,倘若陌生人有心,此時反手一劍就能叫她去光之王那里報告。于是她忙向后一躍,退了五步遠。
貞德也曾受過托賓大主教的教導,自然看得出來這是圣騎士兄弟會中的一招“圣訓止戈”,意在勸人向善,免動刀兵,可以奪去對手兵器,卻不會傷人。
“這是圣騎士兄弟會的招式,你究竟是誰?!”
陌生人沒有理會,朝貞德猛撲過來。貞德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入晴朗的天空一樣澄澈的眼睛。貞德記得一個人也有這樣的眼睛。
“查理?”
然后,她就感覺小腹傳來一陣劇痛,然后是后頸。她覺得自己的意識在逐漸消散。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聽到陌生人說:“對不起了,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