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在穹頂織就碎鉆般的光網,阿念盯著鏡中那條從腰線裂至膝頭的淡紫色禮服裙,指尖還殘留著蘇晴雪踩住裙擺時的力度。緞面布料在鎖骨下方裂成蝴蝶狀,像道正在滲血的傷口,而她脖頸處的舊疤痕正從高領邊緣若隱若現,宛如被月光吻過的傷痕。
“阿念小姐,該上場了。”女仆的敲門聲驚得她指尖一顫。她迅速扯過羊絨披肩裹住肩膀,卻在轉身時撞翻了妝臺的香水瓶。玻璃碎裂聲里,她聽見走廊盡頭傳來男孩子們的談笑聲——是郁辭墨和江嶼他們。
“墨哥,今晚學生會可算給你創造機會了。”明清野的聲音帶著調侃,“假面舞會抽舞伴,你猜阿念會不會抽到你?”
“閉嘴。”郁辭墨的聲音帶著不耐,卻藏著不易察覺的緊張。阿念攥緊披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三天前在公寓,看見他西裝內袋露出的舞會邀請函,落款是蘇晴雪的名字,燙金字體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禮堂大門緩緩打開,鎂光燈如暴雨傾盆。阿念剛踏上臺階,便聽見右側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響。蘇晴雪穿著香檳色魚尾裙款步而來,發間碎鉆發飾在燈光下璀璨奪目,嘴角掛著虛偽的笑意:“阿念妹妹,你的裙子......好像被流浪貓抓爛了呢。”
周圍響起壓抑的竊笑。阿念的舌根像被冰錐釘住,發不出半點聲響。她看見郁辭墨站在二樓欄桿旁,黑色襯衫領口微敞,露出喉結下方那顆暗紅色痣——那是她十五歲在島上替他挑魚刺時,用魚刺不小心劃傷的。此刻,那顆痣在燈光下泛著淡淡光澤,如同她心中不可言說的秘密。
“需要幫忙嗎?”清冽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時景淵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西裝外套已經披在她肩頭。作為兄長,他總能精準捕捉到她的窘迫,卻沒注意到她耳尖因看見郁辭墨下樓而泛起的薄紅。郁辭墨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冷硬的節奏,他停在離阿念三步遠的地方,目光掃過她肩頭時景淵的外套,瞳孔微縮,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涌。
抽獎箱在水晶燈下泛著冷光,仿佛承載著命運的捉弄。阿念的指尖觸到號碼牌的瞬間,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展開卡片時,金粉簌簌落在禮服上,像場無聲的雪——“NO.19”,正是郁辭墨的生日日期。她的呼吸一滯,指尖微微發抖。
“真巧,我是NO.19。”郁辭墨的聲音帶著煙酒嗓特有的沙啞,在她耳邊炸開。阿念抬頭,正對上他半掩在鴉青色面具后的眼睛,深褐色瞳孔里倒映著她驚惶的臉,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蝴蝶。他伸手替阿念戴上黑色天鵝面具,指尖擦過她耳垂時,她聽見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別怕,跟著我的節奏。”
華爾茲的前奏如流水漫過腳背,阿念的手剛搭上他的肩,便被他猛地拉近,后腰貼上他掌心跳動的虎口。這個動作遠超普通舞伴的距離,她能聞到他領間若有似無的雪松香,和記憶中孤島上的雨水味重疊。那時,他們在暴風雨中躲在巖洞里,他用體溫幫她焐熱凍僵的手指,而此刻,他的手掌隔著單薄的禮服,傳來灼熱的觸感,讓她心悸。
“疼嗎?”他的拇指在她腰后輕輕摩挲,觸到禮服下凸起的疤痕。阿念渾身僵硬,想起七歲那場火災,是郁辭墨的母親將她從火場抱出,而他當時緊緊攥著她燒傷的手,說“阿念別怕,我在”。如今,那些話語仍在耳畔回響,而眼前的他,卻似乎帶著無數秘密,讓她捉摸不透。
第三支舞曲轉入爵士風格時,阿念的高跟鞋不慎碾到郁辭墨的腳背。他悶哼一聲,卻在她慌亂后退時猛地扣住她的腰,兩人重心不穩,雙雙撞進帷幕后的凹室。凹室里彌漫著舊天鵝絨的霉味,他的膝蓋抵在她兩腿之間,西裝褲料摩擦著她的小腿,帶來灼熱的觸感。面具邊緣相觸,他的鼻尖幾乎擦過她的唇峰,呼吸灼熱。
“阿念,”他忽然低笑,聲音里帶著幾分危險的啞,“你心跳得好快。”他的指尖順著她脊椎向上攀爬,停在高領處的疤痕上,“這里還疼嗎?”阿念渾身一顫,七年來,從沒有任何人敢觸碰這個禁忌之地,連時景淵都只在她發燒時替她換過一次藥。而此刻,郁辭墨的指腹正隔著紗布輕輕打圈,像在臨摹一幅失傳的古畫,讓她既害怕又悸動。
“放開她!”時景淵的怒吼驚破暗涌。帷幕被猛地掀開,江嶼和明清野的身影出現在光影交界處。郁辭墨慢條斯理地退開,指尖掠過阿念發燙的耳垂:“時總誤會了,我只是幫阿念整理面具。”時景淵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阿念看見郁辭墨西裝領口的銀鏈晃了晃,那是她十四歲在島上用貝殼磨的吊墜,他說“戴著能擋災”。而現在,那枚貝殼正貼著他跳動的脈搏,像顆即將破殼的蛋,承載著他們共同的回憶。
“舞會結束后,來我辦公室。”時景淵扔下這句話,轉身離去。阿念低頭,發現郁辭墨的襯衫領口不知何時被她攥出褶皺,而他喉結上,赫然印著她面具邊緣蹭上的口紅印,像朵正在枯萎的玫瑰,訴說著剛才的慌亂與曖昧。
午夜鐘聲響起時,阿念在露臺找到了抽雪茄的郁辭墨。他的面具掛在指尖,側臉被月光削得鋒利,煙灰簌簌落在“郁氏集團”袖扣上,燙出細小的焦痕。“怕你哥罵你?”他頭也不回,卻遞來一罐熱可可,“加了棉花糖,你以前在島上最愛吃。”鋁罐的溫度熨帖著掌心,阿念想起臺風夜,他們躲在巖洞里,他用體溫幫她焐熱凍僵的手指,而現在,他的袖口還沾著她剛才蹭上的口紅,仿佛是時光留下的印記。
“蘇晴雪的父親,”他忽然開口,雪茄煙頭在夜色里明滅,“和你父母的火災有關。”阿念猛地抬頭,看見他眼中翻涌的暗潮,“當年消防栓被人為破壞,而蘇家的化工廠,正是劣質消防設備的供應商。”她的可可罐“當啷”落地,記憶突然被撕開缺口:七歲生日那天,爸爸抱著蛋糕說“阿念乖,去給墨哥哥開門”,下一秒,天花板的吊燈轟然墜落。濃煙里,她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起,那人身上有和郁辭墨同款的雪松香。
“是你......”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是你把我從火場背出來的?”郁辭墨轉身,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她臉上,像道沉重的枷鎖。他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疤痕:“那天我本該陪你過生日,卻因為和父親吵架跑去了海邊。等我回來時......”他喉結滾動,“我發誓,會用一輩子來贖罪。”阿念忽然想起,每次她發燒說胡話時,郁辭墨總會在床邊放一束白玫瑰——那是火災現場殘留的花香。而她鎖骨下方的疤痕,形狀竟和他藏在袖口的燙傷一模一樣,如同命運的羈絆,將他們緊緊相連。
“所以,你娶我,是因為愧疚?”阿念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苦澀。郁辭墨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得讓她生疼:“不是愧疚。”他的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發亮,“是因為......”話未說完,他忽然低頭,面具邊緣擦過她的睫毛,像是某種克制的親吻。遠處傳來舞會散場的喧鬧聲,阿念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郁辭墨松開手,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個絲絨盒子。打開的瞬間,月光跌進里面的銀色手鏈,鏈子上刻著極小的字母:“N&M”。“生日快樂,阿念。”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本來想在舞會結束后給你。”阿念看著那條手鏈,想起今天其實是她的生日,而她自己幾乎忘記。原來,他一直記得,如同記得他們在島上的每一個瞬間。
她抬頭看他,面具下的眼睛里有星光閃爍。這一刻,所有的誤會與秘密似乎都在月光下漸漸融化。阿念伸出手,讓他為自己戴上手鏈。銀鏈貼上皮膚的瞬間,她聽見他低聲說:“阿念,以后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遠處的煙花突然綻放,照亮了整個夜空。阿念望著郁辭墨的臉,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除了隱忍與溫柔之外的東西——那是一種熾熱的、不加掩飾的情感,如同孤島上的篝火,溫暖而堅定。她忽然明白,有些感情早已在時光中悄然生長,不是愧疚,不是責任,而是最純粹的心動。
舞會的喧囂漸漸遠去,露臺上只剩下他們兩人。阿念輕輕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泛紅的臉頰和眼中的星光。郁辭墨也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張她熟悉的臉,眼中是化不開的溫柔。這一刻,沒有假面,沒有秘密,只有兩顆漸漸靠近的心,在夜色中訴說著未說出口的愛意。
風輕輕吹過,帶來一絲涼意。郁辭墨脫下西裝外套,披在阿念肩上,將她輕輕擁入懷中。阿念靠在他胸前,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如同當年在孤島上,聽著海浪拍打巖石的聲音,安心而溫暖。她知道,無論未來有多少風雨,只要有他在身邊,就不再害怕。
在這璀璨的夜色中,兩個被命運捉弄的靈魂,終于在舞會后的露臺上,找到了屬于彼此的安寧與溫暖。而那些未說出口的話語,終將在時光的長河中,綻放成最美麗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