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著老宅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斕的光影。
阿念攥著郁辭墨的手走進會客廳,羊絨地毯柔軟得像陷阱,讓她想起孤島木屋下藏著螃蟹的細沙。郁母坐在雕花沙發上,指間的翡翠戒指泛著冷光,與她后頸的蝴蝶骨胎記在色澤上驚人地相似——只是阿念此刻還不知道,那枚戒指里嵌著的,是她親生父親的骨灰。
“坐。”郁母指了指對面的沙發,目光掃過阿念頸間重新系好的海螺吊墜,“聽說你在學校惹了不少麻煩?”她的語氣看似溫和,卻像手術刀般精準劃開偽裝,“時家小姐的父親今早打電話來,說女兒受了驚嚇。”
阿念下意識往郁辭墨身邊靠了靠。少年握住她的手,在桌下比畫“別怕”的手勢,掌心的繭擦過她無名指根的淡痕——那是常年握蠟筆留下的,他曾說“像貝殼的生長紋”。
“阿念沒惹麻煩,是時阮故意刁難。”郁辭墨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媽,你明明知道時家想通過聯姻吞并我們的港口項目......”
“住口!”郁母猛地拍桌,翡翠戒指磕在茶幾上發出脆響,“你以為我愿意促成這門親事?時家手里握著你父親當年的......”她忽然意識到失言,指尖緊緊攥住沙發扶手,“總之,你明天必須陪時阮出席慈善晚宴,至于這個丫頭——”
她的目光轉向阿念,忽然放軟語調:“聽說你喜歡畫畫?我書房有幅莫奈的睡蓮,要不要去看看?”阿念愣住,下意識看向郁辭墨。少年眉頭微蹙,卻在母親點頭示意后,松開了她的手:“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書房的檀香味混著雨水味,阿念摸著畫框邊緣的雕花,忽然想起孤島木屋的木雕窗臺——那是郁辭墨用沉船殘骸刻的,至今還擺著她捏的黏土小海豚。莫奈的睡蓮在燈光下泛著溫柔的紫,卻不如她記憶里孤島淺灘的睡蓮真實,那些花總是沾著露珠,還有小螃蟹爬過葉片。
“喜歡嗎?”郁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女人遞來杯溫熱的可可,“加了椰子粉,聽說你喜歡這個味道。”阿念愣住,指尖觸到杯壁上的水珠,像極了郁辭墨替她擦汗時的溫度。她想起今早公寓的早餐桌上,他特意讓人煮了椰子粥,說“雨天吃這個暖身子”。
兩人沉默地站在畫前,雨聲漸大。阿念忽然注意到書架最上層的相框——年輕的郁母抱著個嬰兒,背景是孤島的燈塔。嬰兒的襁褓上繡著小雛菊,與她日記本里的圖案驚人地相似。她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七歲那年在木屋找到的襁褓碎片,上面同樣有朵殘缺的雛菊。
“阿念,你母親......是怎么去世的?”郁母的聲音忽然顫抖,她伸手替阿念整理頭發,指尖劃過她耳后的胎記,“聽說她在孤島生了你?”阿念點頭,比畫著“海嘯”和“心臟病”的手勢,忽然看見郁母眼里閃過痛楚,像極了她在孤島巖洞里看見受傷海鷗時的眼神。
“抱歉,讓你經歷這些。”郁母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她從脖子上摘下翡翠戒指,塞進阿念手里,“這個,送給你。”戒指內側刻著極小的字母“Y.M”,阿念想起郁辭墨的袖扣刻著“Y.C.M”,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郁母(Yu Mu)”的縮寫。
樓下傳來郁辭墨的怒吼聲,阿念猛地回過神。郁母迅速恢復了冷臉,伸手奪回戒指:“記住,明天的慈善晚宴,你最好識相點別出現。”她轉身走向門口,裙擺掃過阿念的帆布鞋,“畢竟,你不想讓辭墨因為你,失去繼承郁氏的資格吧?”
深夜的公寓里,阿念坐在書桌前,用放大鏡觀察從郁母書房偷拍的襁褓照片。手機屏幕的冷光映著她蒼白的臉,襁褓邊緣的雛菊刺繡與她記憶中的碎片完美重合。郁辭墨倚在門框上,看著她發顫的指尖,忽然開口:“那是我母親年輕時的手藝,她曾說要繡給......”
“給她的女兒。”阿念忽然出聲,聲音沙啞得像碎貝殼。這是她三個月來第一次主動說話,每個字都像從喉嚨里剜出來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郁辭墨猛地抬頭,眼里騰起狂喜,卻在看見她手里的照片時,瞬間凝固。
“阿念,你聽我說......”少年沖過來抱住她,手指插進她發間,“我也是最近才發現,你可能是......”他的話被阿念的搖頭打斷。女人抬起頭,眼里有風暴過境后的平靜,她摸向自己后頸的胎記,又指向郁母的翡翠戒指:“我都知道了,從她摸我頭發的方式,從那個雛菊襁褓......”
窗外驚雷炸響,阿念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的暴雨夜。她躲在木屋角落,聽見母親在電話里哭著喊“媽”,而電話那頭的聲音,與今天的郁母驚人地相似。原來命運早就埋下伏筆,她以為的仇人,竟是親生母親;而她依賴的“哥哥”,其實沒有血緣關系。
“為什么不告訴我?”阿念的聲音混著雨聲,“從帶我離開孤島那天起,你就知道了,對嗎?”郁辭墨閉了閉眼,喉結滾動著點頭:“第一次在老宅看見你的胎記,我就去查了檔案......阿念,我本想等你成年后再告訴你,怕你......”
“怕我恨她?”阿念苦笑,指尖撫過他眉骨的疤痕,“就像她恨我母親那樣?”少年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她不恨你母親,當年是我父親設局,故意讓你母親做替罪羊......”他的眼神忽然清明,“阿念,我們可以一起查清楚,我保證,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凌晨三點,阿念站在落地窗前,望著雨幕中的城市。郁辭墨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她的日記本。她摸出郁母給的翡翠戒指,對著月光轉動,忽然看見內側的“Y.M”旁邊,刻著極小的“N”——那是“念(Nian)”的首字母。
淚水忽然砸在戒指上,暈開小片水痕。阿念想起郁母遞可可時,指尖在杯壁上敲了三下——那是孤島時的“對不起”暗號。原來母親早就認出了她,卻因為當年的丑聞和郁家的壓力,只能用尖刻做偽裝,把愛藏在椰子粉里,藏在雛菊襁褓的碎片里。
“阿念......”郁辭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少年揉著眼睛走近,將她擁進懷里,“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阿念靠在他胸前,聽見他心跳的頻率,與記憶中郁母摸她頭發時的心跳聲,竟有微妙的相似。也許有些血緣注定無法割裂,但有些愛情,同樣超越了血緣的定義。
潮水退去又漲起,只是這一次,暴雨洗去了所有偽裝。阿念望著東方漸白的天空,忽然在郁辭墨掌心畫了三個字——不是“我愛你”,而是“我愿意”。愿意原諒母親的隱忍,愿意直面血緣的謎題,更愿意握緊眼前人的手,在這洶涌的人潮里,重建屬于他們的孤島。
郁辭墨低頭看她,眼里有晨光初綻。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像吻住一個終于揭曉的秘密:“別怕,從今以后,你的每一個‘愿意’,我都會用生命去兌現。”窗外,雨聲漸止,第一縷陽光穿過云層,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像極了孤島清晨的第一束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