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風極大，顧清坐在客廳里，窗戶因為縫隙不嚴而發出“嗚嗚”的嘯聲。

她沒開燈，整個屋子浸泡在冷色的月光里。她知道——那個人會來。

不是“別人”，而是“她”。

她準備好了。地板上劃著粉筆線，沙發對面放著備用的錄像機，手機開著前置攝像頭對準門口。

門鈴響的時候是凌晨一點整，如約而至的時間，就像程序啟動信號。

她沒有回應。

門鈴聲第二次響起時，她起身，走過去，緩緩打開門。

門外沒有人。

只有那雙鞋。

那雙被她鎖進箱子里的鞋，此刻就安靜地躺在門口，鞋頭朝著門內，像是被某人精心擺好。

顧清低頭一瞬，感受到身后一道極輕的風。

她猛然轉身。

屋內站著一個人。

她自己。

不，準確說，是另一個她。“未來的她”。

身形、五官、氣質都沒有顯著差別，但那人整個人像是被打磨過一樣，動作更流暢，神態更沉靜，甚至連呼吸都像經過了“優化”。

兩人之間只隔著兩米的距離。

誰都沒有先動。

“終于見面了。”未來的她開口，聲音與顧清一模一樣，甚至語氣都無比熟悉。

顧清沒說話，喉嚨干澀。

她只感到一種極度的不協調感——就像在看一個完美擬真的人偶在模仿她。

“你為什么總是逃？”未來的她走近一步，“每一輪，你都不愿接受我們是一體的。”

顧清握緊拳頭：“因為我不相信‘一體’這種說法。我知道你想代替我。”

未來的她笑了。

“不是代替，是完成。你是未完成品，我才是你的最終形態。”

“你憑什么？”

“因為我更好。”未來的她聲音不大，卻有種篤定，“你反復失敗、情緒波動、不被理解、行為冗余……而我，是從你身上提煉出來的最優解。”

顧清冷笑：“你不過是刪掉了我身上所有的‘不好看’，你以為你就成了我？”

“我不只是你，我是所有版本中，最有資格繼續存在的你。”

“可你不痛，你也不愛。”顧清抬起頭，眼神如刀，“你不會哭，不會恨，不會因為一張舊照片就翻箱倒柜……你甚至不知道‘顧清’這個名字，是媽媽在看《圍城》時臨時改的。”

對方頓了下。

“你是個算法。”顧清咬牙，“而我，是人。”

那一刻，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未來的她沒有憤怒，只是輕輕歪了下頭，像在觀察一個不合邏輯的實驗樣本。

“人，最終都得優化。”

“那就來吧。”顧清緩緩退了一步，站在沙發與鏡子之間。

她說得清晰：“你要接管我，就得經過我的允許——或者，毀掉我。”

鏡子忽然泛出一陣漣漪，像液體顫動。

未來的她看了那鏡子一眼，轉而注視顧清：“你準備好了嗎？”

“你不是我，”顧清堅定地說，“也永遠不會是。”

空氣瞬間像被點燃了。

鏡子中的光影瘋狂顫動，一道影子從玻璃里沖了出來，與“未來的她”合并。

她們開始同步動作：雙手抬起、腳步朝顧清逼近，像機械裝配后的雙體合一。

顧清沒有動。

她閉上眼，等著。

可“她們”在靠近她一步之遙時，忽然停下了。

未來的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遲疑。

“你……不害怕？”

顧清睜開眼，望著她，反問一句：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每一輪都崩潰了，卻總能留下最后一句話。”

“哪一句？”

“‘我不是你’。”

未來的她僵在原地。

顧清緩緩后退，走進廚房，打開煤氣閥。

空氣中迅速彌漫出刺鼻的味道。

“如果你要替我活，就別怕死。”

她咔地一聲打燃打火機。

火苗在黑暗中晃了一晃，照亮她決絕的眼神。

“現在，你要繼續復制，還是——跟我一起終止？”

未來的她沒有再笑，也沒有退。

她緩緩消散，像一段未被保存的記錄，閃爍幾下后，從現實中剝離。

鏡子安靜了。

鞋子也不見了。

火苗熄滅，煤氣閥被自動關閉，一切歸于平靜。

顧清跌坐在地上，手中打火機還冒著余溫。

她終于第一次，擊退了她。

不是因為她更強，而是——她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