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青竹軒內暖意融融。沈老太太叫了大家都來吃臘八粥。

沈立明捧著臘八粥，眉眼間盡是笑意："芷柔這廚藝，真是沒話說。臘八粥年年都喝，今年的卻是最好的。"

老太太聞言，臉上笑容更甚。沈立明見狀，立即又添了幾句夸贊，引得老太太笑聲不斷。

沈芷柔安靜地坐在周夫人身旁，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她目光在三叔和便宜爹身上轉了轉，暗自思忖：這二叔，一個白身，能在知府衙門混得開，這眼力，這口才，果然不是蓋的。

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芷柔也看出來了，這二叔就是個笑面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為人圓滑得很。知道祖母偏愛她，便想方設法地夸她，又不忘提提其他人，真真是面面俱到。

正想著，沈芷柔感覺手臂被輕輕碰了一下。一轉頭，就見四哥沈書瀾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大妹妹，以后你可要多下下廚，我喜歡死你做的吃食了。"

周夫人聞言，輕聲道："別鬧你妹妹，她要讀書識字，還要學女紅，你也不看看，她都把手扎成什么樣了？"

這話一出，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沈芷柔的手上。只見那白皙細嫩的指尖上，密布著紅色針眼，觸目驚心。

沈芷柔淡淡一笑："我學女紅有點笨，悅悅妹妹們都能繡大件了，我連荷包都繡不好。"

話音未落，沈書瀾已一把抓過芷柔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指，滿臉心疼地問："疼不疼？"

沈芷柔呆了一瞬，輕輕搖頭。

沈書瀾卻氣憤起來："那個岳學士是怎么回事？大妹妹的手都這樣了，為何還要讓她繡什么勞什子荷包？她會不會做夫子，要是不會做，換個人來教？"

沈立信聽到這話，心頭也涌起一股怒氣。先前未曾注意，此刻見長女的手被扎成這樣，他不由得覺得是岳學士慢待了她。

沈書瀾還在喋喋不休："娘，要不你給大妹妹換個夫子吧，我看那岳學士也沒什么學識？"

沈芷柔聽著，心中暗喜。這段時間勤練女紅，雖沒想過博取同情，但若能因此換個夫子，她倒也樂意。她仔細打量著四哥，見他關切之意不假，心中微暖。

誰知下一刻，又聽沈書瀾說道："我大妹妹的這雙手是用來做飯的，要是被針扎壞了，日后誰來給我們做好吃的？"

沈芷柔聞言，臉上的感動頓時消散，飛快抽回手，瞪了沈書瀾一眼："敢情我就是個做飯的呀？日后我不做了，要吃，自己做去。"

"別呀！"沈書瀾立馬哀嚎一聲，"好妹妹，我錯了，你可不能不做吃的，要不然，日后我怎么活呀？"

兩人你來我往拌起嘴來，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又熱鬧起來。

其他人眼神微動，岳學士和陳侍妾的關系，沈家人心知肚明。岳學士討不了好，陳侍妾也會跟著難堪。

沈立明看了眼周氏，周氏心領神會，立即笑著岔開話題。

周夫人將桌上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又給神色微斂的沈立遠添了半碗臘八粥。

沈立信也笑著給周夫人夾了筷菜。

沈悅芳和沈書雅見狀，有些失落地垂下頭。

是的，陳侍妾并未來青竹軒用飯。這是沈老太太的規矩，說是沒有哪家的妾室可以和家里的主子們一同吃飯。

方才，沈立信見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喝著臘八粥，想到獨自用膳的陳侍妾，心生憐憫，正欲開口讓她一同前來，卻被沈書瀾這個兒子給攪合了。如今，因長女的手被扎得慘不忍睹，他也有些生氣，便將這心思暫且擱下。

此時的蘭馨閣內，陳侍妾獨自坐在飯桌前，一臉孤寂。

嫁給老爺這些年，這是她頭一回獨自過節。孩子、丈夫，皆在陪伴他人。他們才是一家人，而她，不過是個妾室，連上飯桌的資格都沒有。

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讓她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在沈家的身份、地位。

后悔嗎？她父親是秀才，弟弟也是秀才，以她家的門第，嫁作他人婦做正室，那是綽綽有余。

可她別無選擇。

林家為供養父親讀書，幾乎傾家蕩產。到了弟弟讀書的年紀，家中已無余錢。可弟弟天資聰穎，族中夫子皆贊其日后必有出息，她如何忍心看著弟弟因無錢讀書，一生碌碌無為？

于是，在沈立遠一次下鄉巡視時，她有意接近了這位被眾人稱贊的清廉好官。

她容貌秀麗，自幼跟隨父親讀書識字，氣度自然非尋常女子可比。

數次相遇，在她若有若無的試探下，老爺果然對她動了心。

后來，她如愿嫁給了他，做了小。

有了縣太爺的支持，家境漸漸好轉，弟弟也得以繼續求學，幾年后成功考中秀才，留在了老爺身邊。有了姐夫的提攜，弟弟日后的前程定然不會差。

她在后院的日子也過得舒適。

沈家大夫人周氏雖是正室，卻出身商賈，論門第，還真比不上自己。她也從未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而且，以她對老爺的了解，她知道老爺心中也是看不起商人的。這一點從他接待夫人幾位兄長時就可看出端倪。

周夫人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沈家底氣并不足，對于受寵的自己，也是多有避讓。

她以為，這一生就能這般安安穩穩地過下去。閑時與老爺吟詩作對、談天說地，教養教養兒女，豈不美哉？

可是老太太來了，大姑娘來了。

這兩位根本不懂什么叫婉轉，什么叫不動聲色。

一來就是有什么說什么，把最難堪的一面直接擺到桌面上。她就是有再多的計謀，也無計可施。

如今，全家其樂融融過節時，老爺竟能讓她獨自一人用膳。那以后呢？以后她是不是會越來越沒有立足之地？

陳侍妾輕嘆一聲，端起桌上的臘八粥，小口啜飲。粥香四溢，可她卻嘗不出半分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