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歡歡心里一動，這是在打聽她的家世嗎？她看了眼身旁的楚嵐，見他面無表情地望著遠處，顯然不打算參與這場談話。

“清凈倒是清凈，可惜如今十室九空。”她輕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干旱嚴重，能走的都走了。”

映霜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院子里一陣風過，帶來幾分涼意。沐霜裹了裹披肩，突然轉移話題：“姐姐的頭發可真好，烏黑發亮，是用什么方子養的？”

寧歡歡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長發，“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淘米水配胰子。”她隨口應道，“平日里也沒怎么打理。”

映霜和沐霜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沐霜放下手中的茶盞，瓷器與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姐姐生得這般好看，卻不會打扮。”映霜嘆息道，目光在寧歡歡樸素的衣裙上掃過，“這樣太可惜了。”

寧歡歡低頭看看自己素凈的裝扮，有些不解：“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啊。”她抬手摸了摸衣襟上的繡花，“穿得舒服就行。”

“女子還是要會打扮的。”沐霜語重心長，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著自己精心打理的發髻，“男人都喜歡漂亮的。”

“為什么要討男人喜歡？”寧歡歡更困惑了，“我覺得舒服就好。”

沐霜眼中閃過一絲寒意，紅唇微啟：“那姐姐說說，為什么我這樣打扮的人，反倒不比姐姐更受歡迎呢？”

寧歡歡一時語塞。這是在比什么？

院子里的風漸漸大了，海棠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給石桌蒙上一層粉白。映霜伸手拂去茶盞上的花瓣，突然問道：“姐姐是楚公子的原配妻子嗎？”

“是啊。”寧歡歡點頭，心里卻有些發虛。

“要伺候公婆、相夫教子、管理內務，還要應付外面的應酬。”映霜嘆氣，語氣中帶著幾分同情，“想想就累。”

寧歡歡張了張嘴，突然不知該如何接話。她連婆婆都沒見過，楚嵐也不用她伺候，至于內務……他們家連個下人都沒有。這樣的日子，說不上辛苦，倒像是偷了閑。不過這些話她也不想跟姐妹倆解釋。

“正室再辛苦也比做妾室強。”沐霜接話道，聲音里帶著一絲苦澀，“妾室不但要伺候公婆夫君，還要看正室臉色。”

“我看顧舉人對你們這兩個女兒很好啊，趕考還不忘帶你們去云京。”她疑惑地說。

“女兒？”

兩個姑娘異口同聲，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沐霜的手指緊緊攥住帕子，指節發白；映霜則是一把推開茶盞，滾燙的茶水濺在桌上。

“啊，對不起，他是你們爺爺嗎？”寧歡歡連忙改口，卻發現自己似乎說錯了更糟糕的話。

“哼！”

映霜沐霜氣沖沖地離開了，裙裾帶起一陣風，吹落了更多的花瓣。寧歡歡呆坐在原地，一臉茫然。

“我說錯什么了嗎？”她看向楚嵐，眼中帶著幾分委屈。

楚嵐冷冷瞥了她一眼：“誰說顧舉人是她們父親或爺爺了？”

“那是……”寧歡歡突然明白過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楚嵐正在整理韁繩，聞言抬眼淡淡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下撇：“他們不是顧舉人的女兒，而是通房丫頭，還不如個妾室呢。”

“什么？”寧歡歡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聲音都提高了幾分。那顧舉人頭發花白，身材臃腫，怎么看都有五十歲了，而那兩個姑娘青春靚麗，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坐在一旁的楚晴也是一臉震驚：“大哥，你確定沒搞錯？這年紀差得也太多了吧！”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目光中帶著幾分不忍。

“雙淮鹽商之地，養瘦馬之風盛行。”楚嵐看了眼寧歡歡變幻的神色，聲音低沉地解釋道，“這些女子從小就被調教著伺候富貴人家。”

馬車輕輕晃動，寧歡歡靠在車廂上，心里一陣惡寒。難怪之前和那兩個姑娘說話總覺得不在一個頻道上，她們眼中那種世故的神情，那過分乖巧的舉止，現在想來都讓人心里發涼。

“所以你是故意不提醒我的？”寧歡歡氣鼓鼓地看向楚嵐，眼中閃過一絲責備。

楚嵐伸手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攔著你怕你誤會，索性讓你接觸一下便知，你和她們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沒必要強求交心。”

夜幕完全降臨時，一行人在官道旁的行館歇腳。行館年久失修，磚墻斑駁，瓦片缺損，但在這荒郊野外，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已是不錯。

破舊的房間里，油燈昏黃的光芒在墻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寧歡歡看著楚嵐疲憊的側臉，注意到他眼底的青黑，心疼地端來一盆熱水，擰了塊帕子遞過去：“擦擦臉吧，趕了一天路累了。”

楚嵐接過帕子，卻沒有擦自己的臉，而是輕輕地替寧歡歡擦拭起來。溫熱的帕子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帶著他的溫度。

寧歡歡愣住了，任由他的動作。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耳根悄悄泛紅。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油燈的光芒在他們之間跳動，拉長了彼此的影子。

“早點休息吧。”楚嵐突然轉身，聲音有些沙啞。他快步走到角落，開始鋪設草褥，準備在地上將就一晚。

“為什么要睡地上？”寧歡歡不解地問，“當初不也是擠一張床榻？”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試探。

“那時候不一樣。”楚嵐背對著她，聲音低沉而克制。他的肩膀微微繃緊，似乎在壓抑著什么。

寧歡歡忽然明白了什么，臉上泛起紅暈，心跳得更快了：“炕這么大，碰不到的。”她小聲嘟囔著，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

“歡歡，聽話。”楚嵐的聲音幾乎是嘆息，帶著一絲無奈和寵溺。

寧歡歡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說。她知道楚嵐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又趕了一天路，確實該讓他好好休息。她悄悄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陣暖意。

夜深了，行館里漸漸安靜下來。透過破損的窗欞，能看到天上繁星點點。寧歡歡躺在炕上翻了個身，看向躺在地上的楚嵐。月光從窗外斜斜照進來，落在他的側臉上。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依然微微皺著，似乎在為什么而憂心。

寧歡歡輕輕嘆了口氣。這一路上，楚嵐為了照顧她，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她，自己卻過得很是清苦。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寧歡歡悄悄起身，把自己的被子輕輕蓋在楚嵐身上。看著他熟睡的樣子，她的心里涌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靜。寧歡歡回到炕上，裹緊了身上僅剩的一條薄被。雖然有些冷，但想到楚嵐能睡得暖和些，她心里就覺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