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川原本以為對方要動手，猝不及防見到那張臉，整個人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他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撞在身后的貨物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臉上的表情在短短幾秒內變幻莫測，震驚、困惑、不可思議，最后定格在茫然與不知所措之間。他的嘴唇顫抖著，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口。

“我叫沈長菱，也是趙映爾。十年賣身契上落款的正是我的名字，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瞞你太久?！?

摘掉頭套后，沈長菱活動了下脖子，聲音也恢復了清脆悅耳?？偹悴挥迷倏桃鈮旱蜕ひ?，她也覺得輕松不少。她隨手將頭套放在一旁的桌上，整理了下被壓亂的發絲。

“別因我年紀小就存了不該有的心思。不管我是誰，只要你好好做事，我不會虧待你。若存異心，你肯定不想知道我的手段吧。賣身契已簽，如今后悔也已經晚了?！?

她隨手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茶水已經涼了，但她并不在意。下一刻，那陶瓷杯在她手中輕輕一捏，便化作粉末，細碎的瓷片灑落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現在，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她的語氣依舊平靜，仿佛剛才捏碎茶杯的不是她一樣。

讓沈長菱意外的是，楊月川臉上絲毫沒有被震懾的神色，反而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你和皇后娘娘之間的關系是什么？”

“什么？”沈長菱一時沒反應過來。

“您一定是皇后娘娘的孫女！”楊月川激動地說道，聲音都有些發顫。突然他又搖頭，“不對，皇后娘娘只生了太子這一位兒子，太子早逝，只留下一位皇太孫，不可能存在孫女。那就只能是外孫女了！可是長公主在世時只生下定遠候世子，也沒有女兒...”

他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自言自語地推測著，眉頭愈加皺緊。腳步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顯示出他內心的焦躁。

沈長菱看著他這副模樣，一時無言。這人究竟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她原本是想震懾對方，沒想到反倒引出了這么多問題。

“你知道皇后娘娘嗎？”她壓下心中的疑惑，開口問道。

楊月川回過神來，臉上還帶著激動的紅暈，“方便問一下，您家里是...”

“我家在鄉下，和皇后娘娘完全沒有關系?！鄙蜷L菱面無表情地說，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

“不可能！”楊月川血色褪去，“這絕對不可能！”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真的認識皇后娘娘嗎？我很像她？”沈長菱也來了興趣。楊月川看起來不像是能接觸到達官貴人的人，為何會有如此反應？

更奇怪的是，別人都說她娘更像宮里那位，為何楊月川的反應與眾不同？她額前的劉海那么厚，連張老平常都看不出來，這人是如何一眼就認出來的？

“太像了！”楊月川斬釘截鐵地說道，語氣中充滿了篤定。

他快步走到角落，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取出一幅陳舊的畫卷，小心翼翼地在桌上展開。畫卷的邊緣已經有些泛黃，但保存得很完整，顯然經常被人細心呵護。

沈長菱目光久久凝視著墻上那幅畫像。

畫中女子騎在高頭大馬上，一手持著長刀，沖鋒在軍陣最前。刀光劍影中，那道身影雖然嬌小，卻透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臉，五官明艷大氣，卻被厚重的劉海遮掩了幾分鋒芒。那雙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穿透畫紙，直視人心。

“這是哪來的畫像？”沈長菱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楊月川站在一旁，目光中閃過一絲追憶。他抬手輕輕撫過畫框，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什么珍寶?！斑@是家父留下的遺物。”

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襯得他的表情愈發深沉?！拔壹冶臼墙浬淌兰遥驗樽黾Z食生意被前朝軍隊盯上。那群畜生見財起意，帶人燒殺搶掠?！?

說到這里，楊月川的聲音變得沙啞，手指不自覺地握緊。“父親得到消息后帶著全家逃命，卻還是被追上。五十多口人，除了我和父親，全都死在那群人的刀下?！?

沈長菱靜靜地聽著，注意到他說話時喉結不住滾動，顯然是在強忍著情緒。

“就在我們以為必死無疑時，一個人騎馬趕來?！睏钤麓ǖ难壑型蝗蝗计鸸獠剩曇粢沧兊眉悠饋?，“她一人一刀，硬是殺退了幾十個士兵，救下了我們父子。那天的場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那位就是皇后大人。”

沈長菱的目光又落回畫上。那揮刀的姿態，與記憶中娘親揮舞鐵錘時何其相似。她記得娘親握錘時的力道，記得她揮舞時的果決，更記得她每次出手時都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氣勢。

“她不僅救了我們，還幫我們安葬了家人?！睏钤麓ɡ^續說道，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感激，“她甚至給了錢財讓我們重新開始。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后來才知道她就是跟隨陛下打天下的皇后?！?

他走到畫像前，恭敬地行了一禮，“所以父親請人畫下這幅畫像，每逢節日都要祭拜，祈求皇后娘娘福壽安康?！?

“難怪你之前在酒樓里，會為皇后說話?！鄙蜷L菱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是自然！”楊月川一下子又激動起來，臉上浮現出憤慨之色，“皇后娘娘為國征戰，多次救駕，結果現在倒好，那歐氏一來就想把太子之位奪走！”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要不是皇后娘娘，這些人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里討生活呢！他們憑什么...”

“冷靜點?！鄙蜷L菱打斷了他的話，“你這樣容易掉腦袋。”

楊月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搓了搓手，“抱歉，我有點兒興奮了。只是一想到這些事，就忍不住...”

“你當時見到她，就是這么回事？”沈長菱指了指自己的劉海，試圖轉移話題。

“對，一模一樣！”楊月川立刻點頭，“那厚重的劉海，遮住了半邊眉眼，但絲毫不影響她的英氣?！?

沈長菱心中疑惑更深。既然如此，為何張老當初沒有認出她來？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隱情？

夜色已深，院子里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沈長菱知道時候不早，收起思緒，正色道，“過兩天我要帶我爹來見你，你自己把握分寸?！?

楊月川立刻收斂情緒，“是，我明白?！彪m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中已經暗暗歡喜，這說明東家已經開始信任他了。

沈長菱注意到他又在打量自己的臉，不悅地重新戴上黑頭套，“事情說完了，你自己琢磨。兩天后店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