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說笑笑，屋內的氣氛漸漸緩和，先前的不愉快仿佛都隨著窗外的寒風飄散了。

沈氏將離開的事情告知周琴后，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她站在院子里，望著遠處飄落的雪花，心頭涌起一陣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興州城的變故來得太突然，她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回到屋里，陳福生正伏案讀書，燭光在他稚嫩的臉上投下搖曳的影子。沈氏看著兒子專注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去，生怕打擾到兒子讀書。

找到陳二丫時，她正在廚房忙活。沈氏站在門口躊躇片刻，才開口道：“二丫啊，嬸子過兩天準備返回梧桐村。”她的聲音里帶著試探，“你要不要跟三嬸一起回去？”

陳二丫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眼中滿是詫異，“三嬸不是說要在梨花鎮的新宅子過年嗎？之前還說圖個好彩頭呢。”

屋外寒風呼嘯，吹得窗欞作響。沈氏搓了搓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這個...之前是沒想那么多。現在想想，大過年的，你爹媽親戚全在老家待著，就剩咱們這幾口人在此，太冷清了。”

“三嬸別擔心，我和有福留在這里幫您看家。”陳二丫擦了擦手，露出溫和的笑容，“說實話，我現在也不想回去面對阿爹。雖說他認錯了，但那些事情...心里總覺得不舒服。”

沈氏站在原地，神色幾度變換。最后，她壓低聲音道：“三嬸這次回去，可能要過段時間才能回來。得跟你三叔他們商量商量一些事。”說完，她匆匆離開，留下陳二丫一臉困惑地站在廚房里。

臘月二十九這天，天還沒亮，沈氏就收拾好了行李。她拉著陳福生，趁著晨曦回到了梧桐村。

一進村，積雪咯吱作響。沈氏顧不得路滑，拖著行李往老宅跑。遠遠看見敞開的大門，她立刻扯著嗓子喊道：“阿爹阿娘，福生他爹，我們回來啦！”

陳老三聽見聲音，趕緊出來幫忙提東西。他看著妻子風塵仆仆的樣子，眉頭微皺，“怎么突然回來了？”

沈氏氣喘吁吁地靠在門框上，“興州城地龍翻身，可嚇人了！幸虧我們在大嫂那里住著，不然...”說著說著，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白氏聞聲趕來，一聽這話就急了，“二牛不是說你們都好好的嗎？”她緊張地打量著孫子。

“是沒出事。”沈氏趕緊解釋，聲音里帶著后怕，“就是那場災難太可怕了。嫂子的宅院全被征用安頓難民，到處都是哭聲。就連一國之君都親臨此地，知府差點掉了腦袋。”

白氏聽完，目光漸漸冷了下來，“所以你就因為害怕，帶著福生逃回來了？”

沈氏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聲音越來越小：“福生還小，我一個人護不住他...”

“沒用的東西！”白氏氣得直跺腳，聲音尖利，“福生這崽子投胎真是虧大了，攤上這么個媽！”

沈氏被罵得直掉眼淚，“我也是為了孩子好啊！興州城是好，可得有命在才行！”她抹著眼淚，聲音哽咽。

“那當初為什么非要去興州城？”白氏氣得臉色發白，手指顫抖著指向沈氏，“現在興州城的院子怎么辦？”

“二丫和有福不是在那邊住著嘛。”沈氏小聲囁嚅道，“實在不行，就讓有福住吧，我只要回本錢就行...”

白氏氣得說不出話來，轉頭看向一直沉默的陳福生，“福生，你說說你是怎么想的？”

陳福生茫然地抬頭，眼神空洞，“我聽阿娘的，阿奶，我能回去看書了嗎？”

這一刻，白氏仿佛不認識這個孫子了。她看著孫子機械的表情，心如刀絞。

這個年，注定不太平。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將整個村子都掩埋。

老兩口擔心孫子變成書呆子，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帶著他出門。陳福生雖然不情愿，但也不敢違抗。

沈氏這些天被婆婆收拾得不敢吭聲，只能看著他們離開。她站在門口，望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雪地里。

等人走后，她才在陳老三面前哭訴：“我不就是想讓兒子有出息嗎？”她抽噎著說，“大房那邊出息了，阿爹阿娘跟著沾光。我們這一房死活都無所謂，現在我為了保命回來，他們反倒不高興了。”

“夠了！”陳老三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碗都跳了起來，“自從家里好起來，你就變了。想到啥就來啥，阿娘說什么都聽不進去。現在還把爛攤子留給大嫂收拾。福生以前多活潑的孩子，現在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了，你到底想把孩子教成什么樣？”

沈氏被丈夫的怒氣嚇得一縮，但很快又梗著脖子說：“我這不是為了咱們這一房好嗎？你看看大房，現在多風光？我不就是想讓福生也...”

“風光？”陳老三冷笑一聲，“你以為大房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是靠著投機取巧嗎？”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妻子，“大哥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大嫂是怎么把兩個孩子拉扯大的，你也忘了？”

“這真的不能怪我啊！”沈氏抹著眼淚，聲音哽咽，“我一個人在興州城帶孩子，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大嫂那樣的身份，我說句話都得掂量三分，生怕惹她不快。”

她越說越委屈，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掉。屋內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指節泛白。

“興州城那地方藏龍臥虎，福生不好好讀書難道要去種地？還是像二牛那樣整天玩泥巴？村里的活計多的是，我何必非得讓他去興州城討生活？”沈氏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眼神閃爍不定。

陳老三站在門邊，臉上陰晴不定。他看著妻子這副模樣，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惱火。“既然知道興州城好，你怎么又把人帶回來了？這下好了，跑都跑了，以后想再進興州城可就難了！”

這話正戳在沈氏心窩上，她哭得更兇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低著頭，肩膀不住地顫抖。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壓抑的啜泣聲。

門外傳來腳步聲，韓氏的聲音由遠及近：“吵什么吵！過年圖個吉利，你們倒好，把福氣都趕跑了！福生他娘，不是說在興州城安頓下來了嗎？咱們村除了你大嫂家，就數你們有出息了！”

沈氏聽了這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當初揚言要在興州城扎根的是她，現在灰溜溜逃回來的也是她。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著衣襟，仿佛要從中汲取一絲力量。

陳老三惡狠狠剜了沈氏一記眼刀，忙給韓氏搬了張凳子：“嬸子找我娘？”他的動作顯得有些慌亂，顯然是想轉移話題。

“可不是。”韓氏在凳子上坐定，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換上一副凝重的表情，“年前興州城地龍翻身，咱這邊雖說沒什么大事，但也不太平。前些日子陳漢找我家老頭子說，上游那邊洛河水位莫名其妙地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