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擺擺手，目光落在歐志語身上，“我對你們這類人真的很有好感，說話做事都實在。要是三樹四田娶了什么大戶人家的姑娘，我這個老太太怕是連話都說不好。”

沈氏正要追問，白氏已經轉向歐志語，“二牛家的，阿奶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陳二丫聽到動靜，從廚房探出頭來，“阿奶，我去煮粥。”

等陳二丫走遠，白氏這才壓低聲音，“我想給二丫在興州城說門親事，找個踏實本分的人家就好。”

歐志語認真聽完，“就這些要求？不考慮高門大戶？”

“不考慮，”白氏斬釘截鐵地說，“只要家境殷實，為人老實，家里人和善就成。”她今日在學堂受的氣，讓她徹底打消了讓陳二丫高嫁的念頭。沒有強大的娘家支持，高嫁只怕是苦了孩子。

“阿奶放心，”歐志語鄭重應下，“我一定給二丫找個稱心如意的好人家。”

夜幕降臨，白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今日種種在腦海中回放，那些路人異樣的目光，宗柔婉優雅的舉止，都讓她感到深深的自卑。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或許會讓三樹四田失望，但她實在不愿看到孩子們因為門第之見受委屈。

次日一早，白氏早早起床，親自下廚做了一桌飯菜。

沈氏快步追上白氏，壓低聲音問道：“阿娘，您不是說過讓二丫跟歐家結親嗎？怎么突然變卦了？”

白氏站在巷口的槐樹下，目光落在遠處的茶樓上。那里燈火通明，不時傳來陣陣笑語。她苦笑著搖頭，眼角的皺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刻，“是我太天真了。今天這一趟，算是讓我看清了現實。”

“什么意思？”沈氏不解地問，伸手扶住白氏微微發抖的肩膀。

白氏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帶著難掩的失落，“咱們這種農家女，哪配得上許秀才那樣的人家？我以前總覺得許家也不過如此，可今天見了沈娘子的鋪子，才知道人家的眼界有多高。”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是沒看見，那鋪子里的綢緞，一匹就抵得上咱們家半年的收成。沈娘子身上戴的那支金釵，怕是比咱們家的地都值錢。”

沈氏聽了這話，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她早就覺得婆婆的想法太過天真，但又不好直說。現在白氏能想明白，倒是省了她不少擔心。

“阿娘說得對，”沈氏輕聲附和，“二丫還小，不急這一時。”

簪子躲在拐角處的陰影里，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的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眼神閃爍。等白氏和沈氏走遠，她趕緊提起裙擺，快步向歐府跑去。

歐府的后院里，歐志語正在看賬本。聽完簪子的稟報，她目光淡淡地掃了簪子一眼，“以后不許偷聽，我留你在身邊是看中你的機靈，可不是讓你做這些小動作的。”

簪子嚇得跪地求饒，額頭抵在地上，“二少夫人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恰巧聽到...”

“下去吧。”歐志語揮了揮手，目光重新落在賬本上，卻怎么也看不進去了。

陳二丫端著粥走進來，看到簪子慌慌張張地退出去，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將粥放在桌上，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尤其是歐志語看她的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

“二堂嫂，我臉上有什么嗎？”陳二丫下意識摸了摸臉，手指微微發涼。

歐志語收回目光，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陳二丫小心翼翼地坐下，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

“二丫，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誰？”歐志語突然問道。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陳二丫臉一下子紅了，她低著頭，手指絞在一起，“二堂嫂怎么突然問這個？”

“關心你還不行？”歐志語放下手中的筆，認真地看著她。

陳二丫沉默了一會，鼓起勇氣說：“二堂嫂，我能不能...暫時不嫁人？”

歐志語有些意外，“為什么？”

“我想像大伯娘和二堂嫂你們一樣。”陳二丫抬起頭，眼里閃著光，“我想靠自己的本事活著，不想只能依附男人。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但我想試試...”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但眼神卻異常堅定。這番話讓歐志語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心里泛起一陣漣漪。

“二堂嫂，這樣不行嗎？”陳二丫小心翼翼地問，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角。

歐志語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當然可以，只要你想。不過還是要征求阿娘和阿奶的意見。”

得到歐志語的支持，陳二丫眼眶微紅，連連點頭。

后來，歐志語將陳二丫的想法委婉地告訴了白氏。白氏聽完，在灶房里偷偷抹了把眼淚，對二狗子破口大罵，閉口不談孫女婚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二丫跟著歐志語學做生意，漸漸有了些門道。這天，她清點完銀子，叫來弟弟陳有福，“小弟，要不要去念書？我有錢供你。”

陳有福卻堅決搖頭，眼里閃過一絲苦澀。

“為什么？”陳二丫不解地問，“你不是一直想讀書嗎？”

“二姐，”陳有福低著頭，聲音哽咽，“我娘是賣身為奴的，就算阿爹跟她斷絕關系，這血脈也洗不掉。我讀書也沒用，入不了仕途。”

陳二丫愣在原地，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她緊緊抱住弟弟，感受到他瘦弱的身軀在顫抖。

這件事傳到歐志語耳中，她嘆了口氣，提筆寫了封信，吩咐陳二牛去都城送信。

府試這天，天還沒亮，白氏就讓車夫送她來到文舍外。卯時未到，文舍外已經擠滿了考生和家眷。晨霧中，人影憧憧，喧囂聲此起彼伏。

白氏焦急地東張西望，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一個勁地問陳二牛，“找到了沒有？找到了沒有？”

陳二牛也急得滿頭大汗，“阿奶您別急，我再找找。”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白氏踮起腳尖，終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有福！”她顫抖著喊道。

陳有福穿著一身青衫，手里拿著考卷，朝這邊走來。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緊張，但更多的是堅定。

“阿奶，”他輕聲喚道，“我去了。”

白氏紅著眼眶點頭，“去吧，去吧...”

看著陳有福的背影消失在文舍大門內，白氏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她想起歐志語說的那些話，想起陳二丫的堅持，又想起那個被休棄的兒媳。

在這個寒冷的清晨，她似乎終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