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周掌柜被帶到了芳菲院。

此時楚二夫人已回過聽雨軒安撫了老夫人，又找了個由頭過來。她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停地敲著扶手，顯然心緒不寧。

趙傾洛讓張嬤嬤關好門窗，屏退下人，只留下幾個心腹。

她開門見山道：“周掌柜，賬冊上的異常，你可知道原因？”

周掌柜眉頭緊鎖，那川字紋顯然已成了常年習慣。他額頭滲出細汗，面露窘迫：“讓...夫人見笑了。小人曾多方打探那些人的來歷，卻始終查不到。后來小人試著少準備些菜品，可又會冒出新的客人...小人實在是...”

“這事我已讓娘家大嫂幫忙查過了。”趙傾洛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香在口中散開，卻難掩她心中的苦澀，“若消息無誤，應是靖國公府所為。”

“靖國公府？”周掌柜大驚失色，差點站起身來。

周掌柜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中的恨意幾乎要化作實質。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整個人籠罩在一股壓抑的戾氣中。

“夫人，您能確定是靖國公府干的？”壓低嗓門恨恨地追問，聲音里帶著幾分顫抖。

趙傾洛注意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戾氣，不由得蹙眉。軍人出身的人，總是容易血氣上涌。她看著周掌柜布滿老繭的手指依舊在桌面上敲擊，節奏越來越快，仿佛在宣泄著內心的憤怒。

“周掌柜雖然退伍多年，但血性未消。只是這事關重大，還請冷靜對待。”她輕聲勸道，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堂內眾人的神色。

趙傾洛放下茶盞，杯底與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具體如何查到的，恕我不便多說。我趙家自有門路。”

在場眾人都清楚，趙家雖低調，但根基深厚，人才輩出，與各大門閥都有姻親，要查什么事并不難。

周掌柜看著眼前這位舉止優雅、目光如炬的女子，不禁恍惚。若不是早知她的“惡名”，誰能想到這就是那個誣陷國公、惡貫滿盈的趙傾洛？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道：“夫人，那...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趙傾洛向楚二夫人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幫忙安撫周掌柜的情緒。衛琉會意，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

堂內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要將人壓垮。張嬤嬤站在一旁，眼神不住地在眾人之間游移，似乎在揣測每個人的心思。李嬤嬤則低著頭，不敢抬眼看人。

衛琉心中也是一團亂麻。事發突然，牽扯到靖國公府，她一開始也慌了神。但去過聽雨軒后，她倒是冷靜了不少。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目光落在周掌柜身上。

“傾洛說得對。”衛琉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就算你要報仇，又該找誰？直接找晉國公？這種小事，他會親自出手？還是你要去找管事？靖國公府上下幾百號人，你又如何知道是誰下的手？”

她頓了頓，又道：“更何況，沒有證據，你拿什么說理？難道要讓趙家把托的關系都擺出來，讓人家好心幫忙反倒得罪了靖國公府？”

趙傾洛聽到這話，不由得摸了摸鼻尖。這話聽著，怎么像是在說她？

周掌柜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青筋在手背上凸起。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后只能重重嘆息，慚愧地低下頭去。

廳堂內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傳來幾聲鳥鳴，顯得格外清晰。

衛琉想對趙傾洛說些什么，但想起從前對她的辱罵，一時間又覺得尷尬，只好端起茶碗掩飾。茶水已經涼了，她卻渾然不覺，機械地抿了一口。

“嬸母，”趙傾洛打破沉默，“這臨江閣您還打算交給我不成？”

衛琉一時語塞，手中的茶盞差點脫手。她放下茶盞，目光復雜地看著趙傾洛。

“我進國公府的招數或許不夠光明正大，”趙傾洛頓了頓，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但既然已是國公府的人，我想問問，國公府如今的銀錢情況到底如何？？當然，您若不愿說，也無妨。”

衛琉的臉色變了又變，她看了看堂內其他人，最后低聲道：“借一步說話？”

其實不用問，趙傾洛也能猜到幾分。但她還是點頭道：“好。”

兩人進了內室，留下張嬤嬤、李嬤嬤和周掌柜在外間。房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堂內格外清晰。

張嬤嬤冷笑一聲：“呵呵，兩個時辰前還不屑與人說話，這會兒倒是學乖了。”她的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諷刺。

李嬤嬤低著頭不敢作聲，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

周掌柜怒道：“讀書人家的下人，竟敢如此無禮？”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哪有你們國公府的奴婢無禮？”張嬤嬤毫不示弱，“前些時日我們家小姐去了臨江閣，周掌柜那白眼翻得可高了。怎么，在店里當了多少年伙計，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既然如此瞧不起我們家姑娘，現在又來求人幫忙？”

周掌柜啞口無言，只能低頭不語。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刀，那是他從軍時的老物件，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絲無力。

內室中，衛琉的臉色凝重。她站在窗邊，看著院子里飄落的花瓣，良久才開口：“既然你自稱是楚家的人，我就直說了。國公府的銀庫窘迫，很不好。”

“什么？”趙傾洛愣住了，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

她方才只是隨口一問，想找個由頭推掉臨江閣的事，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卻照不進她此刻陰郁的心情。

衛琉嘆了口氣，開始數落起楚家人的種種：“說好聽是有原則，說難聽就是死腦筋。當官不會討好上峰，過日子不會積財，還總給舊部送錢。”

“一個個癡情得要命，偏偏只娶妻不多納幾房姬妾。這樣下去，不絕后誰絕后？”

話一出口，衛琉也覺得失言，輕咳幾聲：“咳，當我沒說。”她轉過身，不去看趙傾洛的表情。

趙傾洛沉默不語。她突然想起上次在臨江閣，楚笒霄為了照顧生意，自掏腰包點了八個菜。想來其他地方，他也沒少搭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