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擺著冰盆,涼意陣陣。大夫人端坐在主位上,雖已年過四旬,但保養得宜,舉手投足間盡顯貴婦風范。陳雨上前行禮,在大夫人示意下坐在繡墩上。
“霄兒說去年那土灶和松木炭的主意是你提的?”大夫人開門見山,目光含笑地打量著陳雨。
“不敢當。”陳雨連忙道,“只是隨口一提,全靠六爺見多識廣,才能想出那么多妙用。”
大夫人笑意更深,“若無你那句話,霄兒也想不到后面那么多,這孩子從小就聰明。”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氣氛漸漸融洽。大夫人賞了些布匹絹花,這才讓人送陳雨離開。那些布料都是上等貨色,絹花更是精致非常。
剛到外院,一個熟悉的身影迎了上來。青松笑著說道:“陳姑娘,六爺在書房等您。”
陳雨跟著青松往書房走去,心中盤算著該如何開口。庭院里的花香隨風飄來,卻無法安撫她此刻忐忑的心情。
“陳姑娘是為酒樓的事情而來吧。” 墨云霄未曾抬頭說著。
陳雨沒料到墨云霄會這般直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窗外的蟬鳴聲此起彼伏,夏日的燥熱透過窗欞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六爺,我這人向來獨立慣了。開酒樓是我的主意,自然得靠自己的本事。實在解決不了的事,才好意思來麻煩您。”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幾分從容。
墨云霄正在翻閱手中的賬冊,聽到這話時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抬起頭,目光在陳雨臉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若陳雨事事都想著依靠他,那這合作怕是難以長久。
檀木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青瓷茶盞上氤氳的水汽早已消散。墨云霄放下賬冊,給自己斟了一杯新茶,茶香在室內緩緩彌漫。
“你這性子,倒是少見。”他輕啜一口茶,若有所思地說道。
只是想到錢明遠封了陳雨的酒樓,還讓她背上了些難聽的流言,墨云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那些流言他也聽說了幾分,無非是說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拋頭露面不說,還和男人糾纏不清。
他抬眼打量著眼前的姑娘,卻見她神色如常,提起這事時也是落落大方,絲毫不見尋常女子那般因流言蜚語而惶恐不安的模樣。她的眼神清亮,帶著幾分堅定,倒讓他想起了當年的一個人。
“這些流言...你當真不在意?”墨云霄忍不住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試探。
陳雨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六爺怎么也在意起這個來了?”她伸手撥弄著茶盞,茶水泛起細小的漣漪。
“我見過的姑娘,大多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墨云霄意味深長地說道,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片綠葉上。
夏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雨看著那些光影,輕聲說道:“名聲這東西,說重要時確實重要,可要是不把它放在心上,也不過如此。我現在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人們不過是說我一個女子拋頭露面罷了。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須在意他人閑言碎語?”
這番豁達讓墨云霄眼前一亮。他見過太多為名聲所困的人,卻少有像眼前這姑娘這般通透的。
“酒樓的事你不必擔心。”墨云霄站起身,走到窗前,“三日后,你讓工匠回去施工便是。錢高明,蹦跶不了多久了。”
陳雨正想追問,卻見墨云霄已經閉目養神,顯然是不打算多說的意思。她識趣地起身告辭,裙擺帶起一陣細微的風聲。
出了墨家大門,六月的驕陽毫不留情地照在身上。街上行人寥寥,大都躲在陰涼處避暑。遠處傳來幾聲慵懶的狗吠,更添了幾分夏日的慵懶氣息。
回到住處,錢婆婆在樹蔭下擺了兩張竹涼床,正好能借著穿堂風納涼。幾個孩子光著膀子趴在涼床上,連動都懶得動一下,像是被暑氣抽走了所有力氣。
“小姑姑回來啦!”陳大佑眼尖,第一個發現了陳雨。
井水里泡著的西瓜被端了上來,頓時引來一陣歡呼。孩子們瞬間來了精神,爭先恐后地圍了上來。
“小姑姑,那一坨巨無霸是你的了!”陳大佑獻寶似的遞過來一塊,紅艷艷的瓜瓤上還沾著水珠。
陳雨笑著接過,咬了一口,冰涼甜蜜的汁水讓她舒服地瞇起了眼。她靠在竹椅上,聽著院子里孩子們的嬉鬧聲,思緒卻飄到了墨云霄那番話上。
正當她琢磨著墨云霄那番話時,陶然匆匆跑了進來,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
“姑娘!大消息!”陶然灌了一大口井水,這才壓低聲音道,“錢高明被紫陵來的官差給押走了!連帶著縣衙里好幾個官員都被抓了!聽說是貪污受賄的事情敗露了!”
陳雨眨了眨眼,沒想到墨云霄出手如此迅速。她放下手中的西瓜,若有所思地問道:“可知道是誰舉報的?”
陶然搖搖頭:“這個倒是沒聽說。不過街上都在傳,說是錢高明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趕緊召集手藝人過來,明日復工。”陳雨吩咐道。看來墨云霄早就布好了局,就等著錢高明自投羅網。
送走陶然后,陳雨徑直去尋蘇巖。她總覺得這事沒那么簡單,墨云霄出手的時機太過巧合。
蘇巖正在后院練劍,劍光如水。見陳雨來了,他收起長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蘇大哥,柳先生的事和墨家內斗有關,那錢高明這次...是不是也牽扯其中?”陳雨開門見山地問道。
蘇巖輕嘆一聲,走到石桌旁坐下:“墨家的事,說來話長。墨云霄的長兄墨云硯,是個讀書人,性子過于優柔寡斷。若不是如此,他妻兒也不會...”說到這里,他突然停住了。
陳雨這才明白,那個需要特制奶粉的墨家長孫,竟是卷入家族爭斗所致。想到那位墨家大夫人的模樣,她不由得心生感慨。那日在墨府,她就覺得大夫人眼中總帶著一絲化不開的哀傷。
“墨云霄本也是個讀書人。”蘇巖繼續道,目光落在遠處的夕陽上,“只是他深知兄弟二人不能都去趕考,便放下筆墨,接手了家中庶務。這些年來,墨家能在商場上屹立不倒,全靠他運籌帷幄。”
“至于錢高明...”蘇巖冷笑一聲,“在西硯縣當了十二年縣令,全靠墨家扶持。這次墨云霄要借他立威,怕是兇多吉少了。”
陳雨若有所思。看來這盤棋,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墨家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蘇巖眉宇間透著幾分疲憊,眼底的陰霾揮之不去。
陳雨坐在對面,看著蘇巖這副模樣,心里也不是滋味。錢高明和墨云霄的事情雖然暫時有了轉機,但蘇巖這幾天明顯心事重重,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懨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