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大門,這幾日可謂是門庭若市。
往日里那些高門貴婦,如今一個個都殷勤地登門拜訪。她們身著華服,珠翠環(huán)繞,臉上帶著精心修飾過的笑容,一批接著一批地涌入府中。
柳婉婉站在庭院里,望著又一批來訪的貴婦離開,下意識地揉了揉發(fā)酸的臉頰。春日的陽光透過院中的桂花樹灑落下來,在她繡著暗紋的裙擺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些人,在她和離時不知說了多少閑話。那時的冷眼和嘲諷,仿佛還在昨日。如今因為她立了軍功,一個個卻都換上了笑臉,仿佛從未有過那些惡毒的言語。
“柳小姐真是好手段,這一戰(zhàn)打得漂亮!”
“誰說不是呢?聽說朝廷已經(jīng)下了封賞的旨意。”
“可不是么?這下那些看不起人的,可都要閉嘴了。”
耳邊回響著方才那些奉承的話語,柳婉婉不禁苦笑。世態(tài)炎涼,不過如此。她抬手輕撫著額角,感受著指尖傳來的絲絲涼意。
好在母親當年讓她學了一年的待客之道,這些虛與委蛇的場面,她應(yīng)付起來倒也不覺得吃力。只是這樣的應(yīng)酬,總讓她覺得疲憊。
“小姐,楚王妃和長寧郡主來了。”丫鬟翠環(huán)在一旁輕聲稟報,聲音里帶著幾分小心。
柳婉婉眸光微動,想起那日在別院偏廳看到的被退回的添妝禮物。那個裝著精心挑選的玉鐲和金釵的錦盒,就這樣被人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當時她看到時,是真切的感受到傷心的。
“姨母,表妹,快請進。”她迎上前去,聲音依然溫和,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
楚王妃一身藕荷色的裙裾,頭上戴著一支白玉簪子,看上去端莊優(yōu)雅。只是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卻透著幾分疲憊和愧疚。
見柳婉婉還愿意喚一聲姨母,楚王妃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她連忙上前挽住柳婉婉的手,眼中泛起淚光:“婉婉啊,姨母要跟你賠個不是。”
柳婉婉能感覺到她手上的溫度,卻覺得分外冰涼。記憶中那個總是笑瞇瞇的姨母,如今也染上了幾分世故。
“那日你給長寧送添妝禮,是一片好意。姨母看你剛和離回娘家,怕你手頭拮據(jù),這才...”楚王妃說著,聲音哽咽,眼角的淚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柳婉婉巧妙地抽回手,笑道:“姨母說的哪里話,您也是為我著想。來人,上茶。”
她將楚王妃引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春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桂花花瓣輕輕飄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散落的粉色金環(huán)。
“表姐!”長寧郡主撲過來抱住她的手臂,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她今日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裙,發(fā)間簪著幾朵小巧的金環(huán)花,本該是明艷動人,此刻卻顯得楚楚可憐,“我真的不知道退禮的事,你和離時我也想來看你,可是...”
看著表妹梨花帶雨的模樣,柳婉婉心中一軟。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倒是真心實意的。記憶中那個總愛跟在她身后,叫她“婉婉姐姐”的小姑娘,如今也出嫁為人婦了。
“傻丫頭,都當人家夫人了,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愛哭鼻子。”她輕聲安慰道,伸手替長寧郡主擦去臉上的淚水。
“表姐不怪我了?”長寧郡主抬起淚眼,眼中帶著幾分期待和忐忑。
“當然不怪你。”柳婉婉仔細打量著表妹,發(fā)現(xiàn)她面色蒼白,眼下還有淡淡的青影,不由問道:“你夫君待你如何?”
這一問,長寧郡主的眼淚更是止不住:“他...他倒是不敢待我不好。”
柳婉婉心中一嘆。她記得蘇照是前年的探花郎,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當年游街時可是迷倒了無數(shù)閨中少女。那日她還記得,街上飄落的花瓣紛紛揚揚,年輕的探花郎騎在馬上,意氣風發(fā)。
長寧就是其中一個被他迷住的姑娘,還特意給他拋了錦囊。那時的她,眼中滿是憧憬和羞澀。
雖說是下嫁,但蘇家到底是京中名門,蘇照又有探花功名在身,前程似錦。比起只能在京城混吃等死的楚王,倒也算得上門當戶對。
可看長寧這般模樣,這樁婚事怕是并不如意。
翠環(huán)端著茶盤上前,輕輕放下三杯熱茶。茶香裊裊升起,帶著幾分清雅的韻味。
“姨母,嘗嘗這茶。”柳婉婉將茶杯推到楚王妃面前,“是前些日子剛到的明前龍井。”
楚王妃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好茶。”
柳婉婉望著漸暗的天色,忽然想起母親常說,女子嫁人便是終身大事。那時她還小,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如今經(jīng)歷了和離,看著表妹的境遇,才真正體會到其中的深意。
可這終身大事,究竟該圖個什么?
是該像世人所說,找個門當戶對的良人,相敬如賓地過完這一生?還是該追尋內(nèi)心真正的渴望,即便要面對世人的非議?
茶香漸漸散去,暮色悄然降臨。院中的桂花在暮色中顯得愈發(fā)嬌艷,卻又帶著幾分凄涼。就像她們這些貴女的命運,看似光鮮亮麗,實則身不由己。
柳婉婉坐在銅鏡前,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鏡面。窗外的暮色漸深,屋內(nèi)的燭火搖曳,映照著她略顯憔悴的面容。
這幾日,府上門庭若市,絡(luò)繹不絕的官眷貴婦讓她應(yīng)接不暇。每一個來訪的人都帶著或真或假的笑臉,應(yīng)付起來雖然沒什么難度,卻著實令人感到疲憊。
“姑娘,讓我?guī)湍堰@些釵環(huán)都卸下吧。”翠環(huán)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些精致的首飾,“今日戴了這么久,想必您也累了。”
發(fā)間的金釵一支支被取下,柳婉婉微微閉上眼睛。方才送走楚王妃和長寧郡主,整整一個下午的應(yīng)酬讓她身心俱疲。
“這楚王妃也真是......”翠環(huán)一邊收拾著首飾,一邊忍不住嘟囔,“早些時候小姐給郡主添妝,她可是直接退了回來,分明是瞧不起您。如今倒好,一口一個'婉婉',叫得比誰都親熱。”
銅鏡中,柳婉婉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未達眼底:“人情往來罷了,又何必太過計較。”
“姑娘就是太好說話了。”翠環(huán)輕輕為她梳理著長發(fā),“那些人當初是怎么對您的,難道您都忘了嗎?”
柳婉婉望著鏡中的自己,眸光微閃。她怎會忘記?當初和離回府時,雖有國公府這塊招牌,但府中早已人丁凋零。那時的秦東陽和端昭如日中天,楚王妃自然要明哲保身,與她保持距離。
如今風水輪流轉(zhuǎn),她立下軍功,而端昭卻因軍法處置前程盡毀。這不,連著幾日都有人登門拜訪,親戚關(guān)系又被重新提起。
“姑娘真是太善良了。”翠環(huán)嘆了口氣,將梳好的青絲挽成簡單的發(fā)髻。
善良?
若真是善良,她怕是早就被人踩在腳下了。柳婉婉看著鏡中那雙略顯疲憊的眼睛,心中泛起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