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我自己的破事兒。”司紫嘆了口氣，“姑母回來省親了。”

“帶著那位書生？”柳婉婉微微坐直了身子。這件事在當年可謂轟動一時，司家嫡女不顧家族反對，執(zhí)意下嫁一個寒門書生，幾乎鬧得整個江湖都知道了。

“是啊。”司紫的語氣有些復雜，手指無意識地繞著披風的流蘇，“說來奇怪，以前我很恨她，因為她的事讓司家顏面盡失。但這次回家見到她，卻覺得沒那么討厭了。”

“為什么？”柳婉婉來了興趣，她記得當年司紫對這位姑母可是恨之入骨。

“他們租了個小院子過日子。”司紫望著窗外的雪景，緩緩道來，“那書生雖然斷了前程，但靠著賣些字畫度日。姑母也做些繡活貼補家用。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

她停頓片刻，繼續(xù)說道：“雖然沒有孩子，但那書生待她極好。每次姑母做針線，他都會在旁邊讀書給她聽。天冷了，他會親自去市場買姜，熬姜茶給姑母暖身。”

“姑母過得怎么樣？”柳婉婉輕聲問道。

“說來也怪，她雖然不再是司家金貴的大小姐，但氣色極好，連根白發(fā)都沒有。”司紫嘆了口氣，“這世間薄情寡義的男子何其多，像秦東陽、寧王這樣的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可姑母卻找到了一個愿意陪她貧賤與共的人。”

柳婉婉若有所思：“你是覺得，錯的不是他們，而是這世道太過苛刻？”

“或許吧。”司紫苦笑，“爺爺把我寵上天了，我又不能怪他對姑姑苛刻。這種矛盾讓我很困擾。有時候想，若是換作我，我能像姑母那樣勇敢嗎？”

“感情的事，旁人難以評說。”柳婉婉輕聲道，“但能為愛情放棄一切，也是一種難得的勇氣。”

司紫靠在柳婉婉肩頭，眼眶微紅，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衣角。

“可是我曾經多么惡毒啊。”她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幾分自嘲，“那時候我整日整夜地詛咒，希望那個書生會虐待她，讓她后悔，讓他們互相憎恨，過得生不如死。”

柳婉婉輕撫她的背，感受到掌心下微微的顫抖。“你不惡毒，你只是一時想岔了，司紫。”

“我就是。”司紫苦笑著搖頭，眼角有淚光閃爍，“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府里上下，從老爺?shù)较氯耍娏怂麄兌急苤患埃f是晦氣。每次提起這事，祖父的臉色就會變得很難看。”

她停頓片刻，喉嚨微微發(fā)緊：“連帶著族中適齡的姑娘們，都受了牽連。誰家提親都要先打聽打聽，生怕娶回家的媳婦也學她那樣不知檢點。”

“那他們?yōu)楹芜€要回來？”柳婉婉輕聲問道，目光中透著憐惜。

“祖母病了，姑母想見她最后一面吧。”司紫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說不清的復雜情緒，“可祖父祖母怎么可能原諒她？讓她進門就更不可能了。族里那些人，早就對她恨之入骨。”

柳婉婉想起那些因為這件事婚事受阻的柳家女子們，不由得沉默了。她見過那些姑娘們私下里哭泣的模樣，也聽過她們在角落里的抱怨和詛咒。

“你表姨嫁入寧王府，風光無限。”司紫忽然轉移了話題，語氣里帶著幾分諷刺，“當初多少人羨慕她，說她好命。可如今的日子，竟還不如我那私奔的姑母。”

柳婉婉心頭一震，她記得當初表姨出嫁時的盛況，那抬著的一箱箱嫁妝，繡著金線的喜服，還有那頂鑲滿珠寶的鳳冠。

“緣法難測。”許久，她才輕聲說道。

馬車中一時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馬蹄噠噠的趕路聲。

碧云寺里香煙繚繞，佛像前的供臺上擺著新鮮的貢品。柳婉婉跟著司紫穿過幽深的回廊，腳步聲在空曠的庭院里回蕩。

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柳婉婉才真正明白司紫話中的含義。

眼前的表姨，哪還有半分王妃的風采？

瘦骨嶙峋的身子陷在床榻里，厚重的被褥裹著她，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吞沒。屋內暖爐燒得正旺，炭火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可她還是在發(fā)抖，像是寒風中的落葉。

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如今空洞無神，眼窩深陷，眼白泛著不正常的黃色。她看向柳婉婉時，竟似全無半點認出的跡象。

“王妃，這是柳婉婉啊。”月冬在她耳邊輕聲提醒，聲音里帶著心疼，“當年鎮(zhèn)南侯府的大小姐，您魯家表姐的閨女。”

表姨的嘴唇動了動，干裂的唇瓣上沾著血絲，發(fā)出一個微弱的音節(jié)。

“冷......”

柳婉婉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她快步上前，握住表姨冰涼的手，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

“這是怎么了？為何會病成這樣？”她轉頭問道，聲音里帶著顫抖。

綠絨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寧王府送來了休書。”

“休書？”柳婉婉猛地站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憑什么？她可是堂堂寧王妃！”

“說她善妒，染上惡疾。”綠絨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憤怒，“還說她克夫克子，是個不祥之人。”

柳婉婉氣得渾身發(fā)抖：“她都這樣了，寧王還要休她？這算什么男人？朝廷知道這事嗎？”

“怕是要等過年才會上報。”綠絨看了眼司紫，欲言又止，“說起來，這事還和司家有些關系。”

司紫蹙眉，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預感：“此話怎講？”

“你不知道？”綠絨露出驚訝的神色，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寧王去司家提親了，說是要娶你。”

“胡說八道！”司紫騰地站起，椅子被她帶倒在地，發(fā)出一聲巨響，“這事我從沒聽說過？”

她氣得面色發(fā)白，手指都在顫抖。

柳婉婉連忙拉住她，生怕她一個沖動做出什么事來。

“先冷靜，司紫。”她握住司紫冰涼的手，“這事肯定有蹊蹺。”

司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看著床榻上昏睡過去的寧王妃，又看了看窗外陰沉的天色，心里涌上一陣寒意。

“我得回去問個清楚。”她甩開柳婉婉的手，轉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柳婉婉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你這樣回去，只怕會壞事。不如先打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紫停下腳步，咬著嘴唇沉默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柳婉婉的婚事讓司紫特意回了趟家，為的是讓司家和紫雷門都能給婉婉添置些嫁妝。這事兒說來也就一個多月前的事。

可若是寧王真要求娶，從秦州到云州司家，這一來一回的腳程，豈不是她剛從司家回到紫雷門沒多久，那寧王就去求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