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大長公主府,柳綠楓一幅畫便值千金。就連韓太傅見了撕毀的畫作,都失了方寸。這樣的師門,豈是端昭能比的?
端昭獨自在院中發泄著怒火。滿地的碎片映著夕陽的余暉,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情景。那時的她,不過是個普通士兵,卻憑著一腔熱血,在萬軍叢中殺出一條血路。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立功時的喜悅。將軍親自為她授勛,那枚銅質勛章,她至今還珍藏著。
她也記得自己一步步升遷,從小兵到將軍的每一個時刻。那些榮耀,那些付出,那些拼死搏殺的日日夜夜。
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所有的功勞都被抹去。她甚至連一個普通士兵都不是了。
“為什么?”端昭喃喃自語,“我做錯了什么?”
院中的桂花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端昭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卻在掌心將它捏碎。
“夫人,該用晚膳了。”碧紅遠遠地站著,小心翼翼地提醒。
端昭充耳不聞,繼續發泄著心中的怒火。她將院中的石凳掀翻,又踢倒了幾盆名貴的花草。
“這位夫人,可真是好大的脾氣。”門外傳來一道譏諷的聲音。
端昭轉頭,看見一個身著錦衣的年輕公子站在院門外。他手持折扇,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是誰?”端昭厲聲問道。
“在下姓柳。”年輕公子輕搖折扇,“聽聞將軍府新進的夫人威風八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端昭冷笑一聲,“你是來看笑話的?”
“怎敢?”柳公子收起折扇,“只是覺得,夫人這般發泄,似乎有些不妥。”
“關你何事?”端昭轉身就要走。
“夫人且慢。”柳公子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我倒是有個主意,或許能幫夫人重回軍營。”
端昭的腳步頓住了。她沒有回頭,但明顯在等著下文。
“只是這事,不便在此細說。”柳公子壓低聲音,“若夫人有興趣,明日午時,可到城南的醉月樓一敘。”
說完,柳公子轉身離去,留下端昭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院中的狼藉依舊。端昭看著滿地狼藉,突然笑了。這笑聲中,帶著幾分癲狂,卻又夾雜著一絲希望。
蕭如雪離開京城去了天衍門,惠太妃便立刻派人將柳婉婉宣入宮中。
初夏的長樂宮內,沉香裊裊,殿中陳設精致華貴。惠太妃端坐在雕花楠木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愁緒。
她望著殿外繁花似錦的御花園,思緒紛亂。自從大長公主壽宴那日,柳婉婉的表現確實讓她刮目相看。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就百分百認可了這個兒媳婦。
“娘娘,柳小姐到了。”貼身宮女輕聲稟報。
惠太妃收斂思緒,微微頷首。
柳婉婉緩步走進殿內,一襲淡青色長裙隨風輕拂,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優雅。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擺滿點心的茶桌,神色平靜如水。
“給太妃請安。”她福身行禮,嗓音清淡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
惠太妃強撐著擠出一絲笑容,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她揮手示意殿內的宮女太監退下。
待人都退去,殿內一時只剩下沉香繚繞。
“坐吧。”惠太妃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柳婉婉款款落座,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香四溢,卻難掩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火藥味。
“這是今年新進貢的明前龍井。”惠太妃打量著她的神色,“你覺得如何?”
“茶香清雅,回甘悠長。”柳婉婉放下茶盞,“多謝太妃賜茶。”
惠太妃輕嘆一聲,“本宮今日找你來,是想與你說些體己話。”
柳婉婉抬眸,目光清澈見底,“太妃請說。”
“如雪他...”惠太妃停頓片刻,似在斟酌用詞,“早有心上人了。”
殿內一片寂靜,只有沉香裊裊升騰。
“他曾對本宮發誓,這輩子非那人不娶。”惠太妃注視著柳婉婉的表情,“你說,這樣的男人,又怎會對你用情至深?”
柳婉婉唇角微揚,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太妃的意思是,王爺心有所屬,所以不該娶我?”
“正是。”惠太妃見她似有觸動,連忙道,“你已經歷過一次婚姻,應該明白,許配給一位無情郎君是何等折磨。本宮也是為你著想。”
“太妃說得對。”柳婉婉輕輕點頭,指尖在茶盞邊緣劃過,“所以我更明白,王爺為何要娶我。”
惠太妃眉頭微蹙,“此話怎講?”
“太妃可曾想過,京中適齡貴女眾多,為何王爺偏偏選中了我這個和離之人?”柳婉婉直視惠太妃的眼睛,“這其中,定有緣由。”
這個問題讓惠太妃陷入沉思。確實,以蕭如雪的身份地位,想要娶什么樣的閨秀不行?為何偏偏是柳婉婉?
“你是說...”
“王爺選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柳婉婉語氣平緩,“或許是因為我經歷過婚姻,更懂得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妻子;或許是因為我在朝中有自己的人脈,能為王府增添助力;又或許...”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盛開的芍藥上。
“又或許什么?”惠太妃追問道,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帕子。
“又或許是因為,我這樣的身份,最適合成為東陵王妃。”柳婉婉語氣淡然,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殿內沉香裊裊,一旁的宮女正在添茶。茶香四溢,卻驅散不了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日在大長公主壽宴上......”惠太妃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試探,“難道你不擔心她反過來找麻煩?”
柳婉婉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纖指輕撫茶杯,“一只沒了牙的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透著一股子狂傲。茶水的熱氣在她面前繚繞,模糊了她的表情。
“你太年輕了。”惠太妃冷笑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不知道她的手段有多陰毒。那些明面上的事情都是小事,最怕的就是她在暗地里使絆子。”
柳婉婉將茶杯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她若是敢暗地里來一下,我便明著還她兩下。”
話音未落,手中的茶杯已經在她掌心碎裂。清脆的響聲在殿內回蕩,茶水濺落在地面上,在青石板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惠太妃看著那些散落的瓷片,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隨即又強迫自己挺直腰板。她身后的宮女們更是嚇得連連后退。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柳婉婉的眼睛。她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裙擺上的碎片,聲音輕柔得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們天衍門有個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