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一輪殘月掛在天際。暖梅院內,氣氛卻與承恩堂截然不同。
"母親今日竟為了她,這般責罵于我..."蕭慕言坐在雕花木椅上,眼圈泛紅,指節因攥得太緊而發白。
桌上的茶水早已涼透,裊裊的水霧也消散無蹤。蕭清柔看著弟弟委屈的模樣,心中一陣酸楚。她走到蕭慕言身邊,輕輕撫上他的肩膀:"阿言,母親這般做,定是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蕭慕言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解與憤怒,"難道一個遠房表姐,就比我們還要重要?母親從前最疼我,可自從陸青嵐來了之后..."
他的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蕭清柔在他對面坐下,沉吟片刻:"阿言,你可曾想過,為何母親對陸表姐如此上心?"
"這..."蕭慕言一怔。
"想想看,"蕭清柔壓低聲音,"母親與娘家本就不親近,連大舅二舅都極少往來。可對這個五舅舅父女,卻格外殷勤。這其中,必有蹊蹺。"
院中的竹影婆娑,隨風輕晃,在地上劃出斑駁的痕跡。蕭慕言陷入沉思,半晌才道:"姐姐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猜測,"蕭清柔打斷他的話,"這件事暫且不提也罷。只是阿言,你明日還是要去給母親請安。"
"不去!"蕭慕言倔強地搖頭,語氣堅決。
"母親若問起..."
"便說我身子不適。"蕭慕言冷著臉,語氣中帶著幾分賭氣的意味。
蕭清柔輕嘆一聲:"你這又是何必?母親平日待你最好,如今就因為這點小事..."
"小事?"蕭慕言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母親為了一個外人,對我大發雷霆,這叫小事?姐姐,你沒看到母親今日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傷痛,蕭清柔心頭一痛。
"阿言..."
"姐姐,"蕭慕言忽然壓低聲音,"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這件事,我心意已決。"
蕭清柔看著弟弟倔強的眼神,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好。她這個向來乖巧的弟弟,什么時候也學會了這般固執?莫名的,她竟有些欣慰。
"罷了,"她柔聲道,"你心意既定,我也不勸了。只是..."
"只是什么?"
"此事還需深究,"蕭清柔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窗外,"母親對陸表姐的態度,實在是太過了。這其中或許藏著什么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蕭慕言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姐姐放心,這件事我會暗中查探。"
"切記小心。"
"我知道。"
陸氏已經臥床三日了。
病中最是寂寥,暮春的陽光透過窗欞斜斜照進來,將床帷鍍上一層淡金色。好在陸青嵐一直守在床前,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
看著這個與自己容貌相似的侄女,陸氏心中涌起一絲暖意。那張熟悉的瓜子臉,微翹的眼尾,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可一想到自己的另一雙兒女,心頭又是一陣發堵。
蕭清柔那丫頭生來倔強,那天晚上母女大吵一場后甩門而去,如今不來看望自己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蕭慕言向來最是懂事,這次卻也三日不見人影,這讓她心里既惱又痛。
窗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是丫鬟們在院子里忙活。陸氏微微皺眉,似是被這聲響驚擾了思緒。
"姑姑。"陸青嵐輕聲喚道,"該喝藥了。"
她端著藥碗走到床邊,瓷碗上騰起裊裊白煙。她先用勺子舀起一些,輕輕吹了吹,試了試溫度才送到陸氏唇邊。
"藥已經不燙了。"她柔聲道。
陸氏心不在焉地喝著藥,滿腦子都是兒子的事。那天自己是氣昏了頭,才會對他說出那樣重的話。想到兒子受傷的眼神,她心里就一陣鈍痛。他從小嬌生慣養,何曾受過這般委屈。
"姑姑,您在想什么?"陸青嵐見她走神,輕聲問道。
陸氏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沒什么。"
"大夫說您已經好多了。"陸青嵐將空碗放到一旁,轉移話題道,"要不要去園子里走走?天氣正好,曬曬太陽對身子有益。"
陸氏眼前一亮。若是去了園子,便可以派人去家學請蕭慕言過來。當著眾人的面,他總不好拒絕。這個主意甚好。
"也好。"陸氏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翠煙翠玉,替我梳妝。"她吩咐道,又叫來翠微,"你去家學一趟,告訴四少爺我有要事相商。"
至于蕭清柔,陸氏冷哼一聲。那丫頭不來認錯,她這個做娘的自然也不能先低頭。想到女兒那天晚上說的話,她心里又是一陣煩悶。
翠煙的手很巧,不多時便將陸氏打扮得容光煥發。銅鏡中,一位貴婦人端莊優雅,哪還有半分病容。
"姑姑真美,完全看不出年紀。"陸青嵐由衷贊嘆。
陸氏心情大好:"你我生得相像,夸我不就是夸你自己?"
"怎么能比。"陸青嵐笑著說,"聽說當年姑父經過南京,一見姑姑就非您不娶,還在城外駐足等待整整一年......"
陸氏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誰告訴你這些的?"
陸青嵐被姑姑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得不輕,聲音都有些發抖:"是、是錢媽媽說的......"
"來人!"陸氏冷冷開口,"傳我的話,讓錢媽媽即刻去漂染房當差!"
翠玉連忙應聲退下,屋內氣氛一時凝滯。春日的暖陽也仿佛褪去了溫度。
陸青嵐心中忐忑,小心觀察著姑姑的臉色。她不明白,為何提起這段往事,姑姑會如此生氣?那些傳聞中令人羨慕的愛情故事,難道另有隱情?
待到園中,花徑上落英繽紛,一陣春風吹來,卷起幾片花瓣。恰巧遇見韓氏和盧氏正在賞花。
"弟妹身子可好些了?"韓氏笑意盈盈地上前,"我正要去看你呢。"
陸氏不動聲色地應付著:"多謝大嫂關心。"
韓氏目光若有所指地落在陸青嵐身上:"嵐姐兒這些日子都在照顧你,連壽安堂都不去了。"
話里有話,顯然是在說蕭慕言和蕭清柔的事。這對兄妹一個不來請安,一個不去上學,怎么看都是家教有問題。
陸氏心頭火起,嘴上卻不露聲色:"大嫂福氣好,幾個孩子都孝順。"
韓氏臉色微變。她生的孩子固然多,可一半都是庶出。相比之下,蕭瑾雖英年早逝,卻一直對陸氏一心一意。這話無異于揭她的短。
正在兩人暗自較勁時,遠處傳來腳步聲。
陸青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蕭慕言的身影:"姑姑,言表弟來了。"
少年一身月白色長衫,面容清俊,舉止從容。只是眉宇間隱約可見倦意,顯然這幾日并不好過。
陸氏顧不得再和韓氏斗嘴,連忙迎了上去。看到兒子,她心中五味雜陳。既有想要斥責的怒氣,又有心疼不舍。
"咱們也去看看。"韓氏拉著盧氏跟上,眼中閃過一絲看熱鬧的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