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看著眼前這個和蕭瑾如出一轍的倨傲神情,心中百味雜陳。那熟悉的眉眼間,透著讓她既恨又怕的冷漠。
憤怒中夾雜著畏懼,心疼中摻雜著悔恨。她想說些什么,可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走了。"蕭清柔淡淡地說,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等!"陸氏下意識地喊住她。
蕭清柔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陸氏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望著女兒清瘦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個雨夜。
那一日,她躺在產房里,聽著襁褓中嬰兒的啼哭聲,固執地閉著眼睛,不愿看一眼。產婆說是個女兒,她連一聲"抱來給我看看"都沒說。
恍然間,十三年已過。
那個她不愿看一眼的嬰兒,如今已經長大,成了一個對她這個母親冷若冰霜的少女。
陸氏站在原地,看著蕭清柔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心口一陣鈍痛。窗外的海棠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像是在嘲笑她這個失敗的母親。
次日,晨光微曦,承恩堂里已開始忙碌。各處丫鬟婆子來來往往,腳步匆匆又放得極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蕭慕言一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寂靜讓他心頭一緊。往常這個時辰,陸氏必定已端坐在正堂等著他請安,今日卻不見人影。堂內香爐里的檀香繚繞,檀木幾案上的茶盞尚且溫熱,顯然有人剛走不久。
"翠玉,母親呢?"蕭慕言停住腳步,目光落在正在收拾茶具的丫鬟身上。
翠玉轉過身,手中的茶盤微微晃動,茶水險些灑出。她垂著眼簾,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回少爺的話,夫人昨日忙了一整日,回來得晚。今早...今早起不來,怕是著了風寒,已經請大夫過來了。"
"母親病了?"蕭慕言眉心微蹙,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爬上眼角,"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回來就不太舒服,今早更是連床都起不來。"翠玉小心翼翼地回答,眼神飄忽不定。
蕭慕言心頭一沉。母親向來身子康健,即便有些小恙也從不耽誤正事。今日竟連早起都做不到,必是病得不輕。他下意識問道:"姐姐可知道了?"
"二小姐今日...還未來。"翠玉吞吞吐吐,手中的帕子被她揉搓得起了褶皺。
蕭慕言眉頭皺得更深:"派人去告訴姐姐,母親病了。"
"這個..."翠玉為難地攪著手帕,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
"昨晚夫人和二小姐...鬧了些不愉快。"翠玉聲音越來越低,"二小姐摔門而去,到現在都沒回來。"
蕭慕言心頭一震。母親和姐姐向來親密,極少爭執。就算有些小事不合,也從未如此嚴重過。他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似乎是為了表小姐..."翠玉的聲音低不可聞。
不等她說完,蕭慕言已大步往內室走去。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藥味讓他眉頭一皺。床榻旁,陸青嵐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地望著床上的人影。
"姑姑,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要是不理我,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陸青嵐帶著哭腔的聲音回蕩在室內。
少女梨花帶雨的模樣確實惹人憐惜,但蕭慕言卻覺得有些刺眼。這些日子以來,表姐總是用這般姿態博取母親的憐惜,而母親也總是心軟。
"母親。"他出聲打斷了陸青嵐的話。
床榻上的陸氏臉色蒼白,眼下一片青黑,顯然昨夜并未睡好。見他來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言兒來了。"
"母親身子不適,怎么不多歇會兒?"蕭慕言在床邊坐下,仔細打量母親的神色。他注意到母親的手在微微發抖,握著湯藥的碗也不太穩當。
"不礙事,喝幾服藥就好。"陸氏輕聲道,語氣里帶著幾分敷衍。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丫鬟們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陸青嵐依舊跪在地上抽泣。蕭慕言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問:"母親,姐姐為何不來?"
陸氏神色一僵,手中的藥碗晃了晃:"你姐姐那脾氣,跟我鬧點小性子罷了。過幾日自然就好了。"
"母親。"蕭慕言語氣嚴肅,"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姐姐雖然性子執拗,但向來孝順。若非事出有因,她絕不會在母親病時都不來看望。"
他轉頭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陸青嵐:"表姐,你來說。"
陸青嵐咬著唇不語,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表姐。"蕭慕言又喚了一聲,"你來我家已有月余,母親待你如親生。但姐姐也是母親的骨肉,你不該讓母親為難。"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陸青嵐抽噎著說,"我只是...只是太想要姑姑的疼愛了。"
"言兒!"陸氏突然呵斥道,"青嵐也是可憐見的,你何必說這些話。她從小沒了娘,如今好不容易..."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蕭慕言連忙起身扶住母親,遞上帕子。陸氏咳得臉色發紅,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母親別動氣。"蕭慕言輕聲勸道,"我知道您疼愛表姐,但您也該體諒姐姐的心情。這些日子,您對表姐的偏愛,旁人都看在眼里。"
"我沒有偏心..."陸氏虛弱地說,"我只是..."
"母親好好歇著。"蕭慕言打斷她的話,"孩兒去找姐姐說說。"
"言兒!"陸氏想要阻攔,卻又被一陣咳嗽打斷。
蕭慕言扶著她躺下:"母親好好歇著,孩兒去去就回。"
走出承恩堂,少年的眉頭緊皺。院中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卻襯得他心事重重。他深知母親和姐姐都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必是有什么隱情。
只是這些日子,母親對表姐的偏愛已經到了令人側目的地步。前日里表姐不過是說了句喜歡母親平日戴的那支白玉簪子,母親二話不說就摘下來給了她。那支簪子可是父親生前親手為母親挑選的,往日里母親最是珍惜,連姐姐想要把玩都不曾允過。
姐姐當時的表情,他至今記憶猶新。那一刻,她臉上的失落和痛楚,即便轉瞬即逝,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寒風掠過院墻,卷起幾片殘葉。陸青嵐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小跑著追上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
"四少爺......"她怯生生開口,"你等等我好不好?"
少年的步伐依舊不緊不慢,仿佛沒聽見身后的呼喚。晨光透過樹梢灑在他肩頭,為他鍍上一層清冷的光暈。
陸青嵐咬了咬唇,眼眶微紅。這還是蕭慕言第一次對她如此冷淡。往日里這個表弟總是百般呵護,連她掉了一根發簪都要翻遍整個院子去找??山袢?,他連正眼都不愿施舍給她一個。
寒意從腳底漫上來,陸青嵐卻顧不得許多,提著裙擺快步跟上。早春的露水打濕了她的鞋子,滲進襪子里,冰涼刺骨。
"四少爺......"
蕭慕言終于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陸小姐,我要去給祖母請安了。"
陸小姐?這么生疏地稱呼一時間刺痛了她。
陸青嵐心頭一痛,眼淚就要掉下來。她想起方才在承恩堂中的一幕——當著姑姑的面,蕭慕言竟指責她不懂分寸。那一刻,她感覺比挨了兩記耳光還要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