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檀香繚繞。毅國公端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陰沉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自己斷了根肋骨,還被人當眾搶了馬,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我是來替父親向老國公賠罪的。”沈毅開門見山,語氣平靜。
“不應該先向我父親賠罪嗎?”毅國公世子站在一旁冷聲道,目光銳利如刀。
沈毅挺直脊背,毫不退讓:“向你父親賠什么罪?”
“你!”世子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不知賠罪,來此作甚?”
“我說過了,是來給老國公賠罪的。”沈毅一字一頓,“既然見不到老國公,那我告辭了。”他轉身就要離開,卻被管事攔住。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管事冷笑,“當我們毅國公府是什么地方?”書房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沈毅轉頭看他,眼中閃過一抹戲謔:“不讓我走,莫非是想留我住幾日?”
總管呆立在原地,手足無措。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毅國公,企圖從主子的表情中尋找答案。府中從未有人敢提出這般無理的要求,更何況還是一個外人。
毅國公微瞇著眼,眸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玩味:“沈大少爺想在我毅國公公府住幾日?”說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倒也不是不可以。”
“毅國公公府讓我感覺格外親切。”沈毅不卑不亢地轉過身,直視毅國公的眼睛。他的語氣從容不迫,仿佛在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若毅國公不嫌棄,我便叨擾一晚。”
桃兒悄悄湊到沈玉耳邊,壓低聲音道:“姑娘您是不知道,大少爺平日里看上什么,最后準能弄到手。往常那些人還沒開始就認輸了呢!”
沈玉聽得額頭冒出幾條黑線,下意識地斜睨了桃兒一眼。這丫頭卻渾然不覺,反而越發興奮地說:“姑娘您想啊,您已經拿下了定國公府,大少爺若是能奪了毅國公公府,那可比侯爺的爵位還高呢!”
沈玉暗自搖頭,這丫頭怕是魔怔了。她注意到秦景遠也聽到了這番話,正無奈地搖著頭。而毅國公公府的下人們個個臉色鐵青,眼中滿是憤怒與不屑。
“小小西陵侯府,也敢打我毅國公公府的主意?”有人低聲咒罵,“真是不知死活!”
沈毅卻似乎毫不在意,他挑了挑眉,淡然開口:“現在可否帶我去見毅老國公?”
這句話打破了沉寂。總管猶豫片刻,只得領命在前引路。一行人穿過重重庭院,沈毅一路上東張西望,時不時發出幾聲贊嘆。庭院深處的假山峰回路轉,池塘里錦鯉游弋,亭臺樓閣掩映在綠樹紅花之間。
“這假山的布局倒是別致。”沈毅駐足觀賞,“想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總管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得意:“這是先代毅國公請來的江南名匠,足足花了三年時間才打造完成。”
“難怪。”沈毅點頭,“光是這曲徑通幽的意境,就不是尋常工匠能做到的。”
沈玉跟在后面,看著大哥的背影,心中愈發不安。她快步上前,低聲問道:“大哥當真要住在這里?”
“既然說出口,自然要做到。”沈毅頭也不回,語氣依舊平靜。
“大少爺,您就不怕他們使壞?”桃兒忍不住問道,聲音里滿是擔憂。
沈毅輕笑一聲:“他們不敢太過分的。”說著,他忽然嘆了口氣,“就是娘親知道我今晚不回去,怕是要擔心了。”
總管聽到這話,心中一噎。這少年看似狂妄,竟還惦記著母親。
穿過最后一重院落,終于到了毅老國公的居所。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藥香。
毅老國公躺在床榻上,昏暗的燭光映照著他憔悴的面容。窗外細雨綿綿,檐角鈴鐺隨風輕響,更添幾分凄清。
沈毅站在床前,心中忐忑難安。身后的小廝正為老國公添著炭火,爐中木炭發出細微的噼啪聲,襯托著屋內沉悶的氣氛。他能感受到,老國公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歡喜,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家母讓我來向老國公請罪......”沈毅斟酌著開口,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屋內依舊寂靜,只有窗外的雨聲不絕于耳。沈毅抬眼望去,老國公仍是那般平靜地望著前方,仿佛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回想起在玉華山哄妹妹的往事,沈毅心中一動。每次惹妹妹生氣,他都會不厭其煩地哄,直到妹妹破涕為笑。可眼前這位是德高望重的老國公,哪能用哄小孩子的法子?
猶豫片刻,沈毅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的動作輕柔,生怕驚擾到老人家。
“你!放肆!”毅國公府總管霍然變色,手中的拂塵都險些掉在地上,“何人準你坐在老國公床邊......”
話音未落,總管的眼睛猛地瞪大。只見躺在床上的毅老國公,右手緩緩抬起,雖然很快又無力地垂下,但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一旁的沈玉看得鼻子發酸,作為大夫,她比誰都清楚老國公此刻的虛弱。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藥箱,指節發白。
“皇上駕到!”
突如其來的通報聲打斷了屋內凝重的氣氛。守在門外的小廝慌忙推開門,寒風夾著細雨卷了進來,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沈毅下意識地握住了老國公的手,那只枯瘦的手冰冷得讓人心驚。他很快又松開,退到一旁。沒人注意到,在這一瞬間,毅老國公眼角滑落一滴渾濁的淚水,很快沒入鬢角的白發中。
皇帝一進門,滿屋子的人紛紛跪下請安。燭光下,皇帝的龍袍上隱約可見雨水浸濕的痕跡,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都起來吧。”皇帝擺了擺手,目光在沈氏兄妹身上停留片刻,眉頭微皺,“你們怎會在此?”
沈毅直視皇帝的眼睛:“回稟陛下,家母讓我來替父親賠罪。”
“真的只是賠罪?”皇帝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冷意。
面對皇帝的質疑,沈毅心中一陣苦笑。果然,誰都不信他是來道歉的。他看了眼床榻上的老國公,又瞥見門外匆匆而來的毅國公的身影,心一橫,索性破釜沉舟。
“臣要彈劾毅國公不孝。”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就連門外的雨聲似乎都為之一滯。
“老國公病重在床,最需要的是靜養。毅國公不思照料,反倒拿父親的身體要挾朝廷,這不是不孝是什么?”沈毅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
話音剛落,毅國公推門而入,正好聽到這番話。他臉色鐵青,嘴唇顫抖,衣袖上還沾著雨水。門外的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更顯得他此刻的狼狽。
皇帝冷冷瞥了毅國公一眼:“沈毅說得不錯,你實在太過分了。”
一旁小廝慌忙跪下認罪,磕頭如搗蒜:“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多嘴告的狀......”
“那散布老國公吐血的消息,也是你做的?”皇帝的聲音更冷了幾分。
小廝臉色慘白,連連叩頭,額頭很快就磕出了血。“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拖出去杖斃。”皇帝冷漠地揮了揮手。
兩個侍衛立刻上前,架起癱軟的小廝往外拖。小廝哭喊著求饒,聲音凄厲,漸漸消失在雨聲中。
皇帝走到病榻前,握住老國公的手:“朕一定會嚴懲西陵侯,給您出這口氣。”
誰知老國公連眨三下眼睛,渾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