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一片死寂,檀香裊裊升起,卻驅散不了凝重的氣氛。
案幾上的飯菜早已涼透,皇上望著碗中漂浮的油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雖說已經派人送了圣旨去邊關,但那一批關系到邊關十萬將士的糧草,仍讓他寢食難安。
西陵侯是什么人?朝廷上下誰不知道他的名聲。一個從玉華山匪寨走出來的侯爺,手下還養著一幫刀口舔血的山賊。讓這樣一個“匪首”去押送糧草,這決定到底對不對?
窗外飄來幾片落葉,在陽光下打著旋兒。皇上眉頭緊鎖,回想起當日朝堂上的爭執。西陵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偏偏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在理。
喜公公站在一旁,看著御案上幾乎未動的飯菜,心疼得直嘆氣。他輕手輕腳地上前,壓低聲音勸道:“皇上,這都晌午了,您還是用些膳吧。”
見皇上沒有反應,喜公公咬了咬牙,又道:“大不了派兵把西陵侯府圍了,他夫人和兩個兒子都在京城呢。”
皇上正要開口,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還沒等喜公公呵斥,一個小太監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皇上!出大事了!”
喜公公氣得臉都紅了,這不是火上澆油嗎?他正要訓斥,皇上已經沉聲問道:“什么事?”
小太監跪在地上,聲音都在發抖:“·毅國公派了五百騎兵去追西陵侯,結果...”
“結果如何?”皇上的語氣越發冰冷。
“兵馬全被搶了,連衣服都被扒光了...”小太監額頭抵地,“現在正在城外要飯呢!”
御書房里陷入詭異的沉默。
皇上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才揮了揮手:“朕知道了,退下吧。”
小太監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門一關上,皇上的肩膀就開始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他伸手去夾花生米,筷子卻怎么都不聽使喚。
喜公公看著這一幕,內心翻江倒海。這位主子,您要笑就笑出來啊,這么忍著多傷身體?不過話說回來,毅國公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前幾天才被西陵侯打斷了肋骨,這會兒又賠了五百騎兵。這口氣,只怕不好咽下去。
“咳咳。”皇上好不容易壓下笑意,“喜安,你覺得西陵侯這次會把糧草安全送到邊關嗎?”
喜公公想了想:“依奴才看,西陵侯雖然性子古怪,但做事向來有分寸。既然立下了軍令狀,應該不會食言。”
皇上點點頭:“朕也是這么想的。那毅國公...”
“皇上!”一道尖銳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太后帶著一陣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你也太縱容西陵侯了!”
皇上站起身,神色平靜:“母后,西陵侯雖然行事乖張,但他已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將糧草安全送達,朕便廢了他的侯爵。再說,毅國公正養傷,他派兵去追是何道理?這不是自己送馬上門嗎?”
太后氣得渾身發抖:“他一個土匪出身的人,你就這么信得過?萬一他把糧草送去玉華山呢?”
“若母后不放心,”皇上淡淡道,“朕這就讓毅國公再派兵去追。只是這回,可別再送馬了。”
喜公公站在一旁,憋得臉都紫了。這位主子什么時候也學會了西陵侯那一套懟人的本事?
太后氣得摔袖而去,連帶著殿外的宮女太監都戰戰兢兢。
皇上卻是心情大好,重新坐下用膳。這一次,他竟然連著又吃了半碗飯。
與此同時,毅國公府中。
“你再說一遍?!”毅國公咬牙切齒地瞪著眼前只穿著褻衣,鼻青臉腫的將軍。疼痛讓他的臉部扭曲,但憤怒顯然占據了上風。
將軍縮著脖子,聲音越來越小:“西陵侯說...說謝謝國公爺送馬,等他送完糧草回京,要請您喝酒...”
“啪!”
毅國公一頭栽倒在地,府醫連忙上前診脈。
“老爺,您的肋骨還沒好,可千萬別動怒啊!”
毅國公躺在地上,眼前發黑。這口氣,他是真的咽不下去了。
消息傳到宮里,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太監宮女們私下議論紛紛,都說西陵侯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
可誰都沒想到,皇上不僅沒有降罪,反而下令護衛西陵侯府。這一舉動,讓眾人更加摸不著頭腦。
茶香樓外。
沈玉正要進去歇腳,就看到一隊只穿著褻衣、鼻青臉腫的士兵狼狽而過。她下意識地扯了扯面紗,生怕被人認出來。
秦景遠在一旁笑道:“照你父親這個搶法,等到了邊關,玉華山怕是要變成騎兵營了。”
沈玉無言以對。她望著那群狼狽的士兵,心中五味雜陳。她爹這個人,從來就沒有不敢做的事。可這次鬧得太大了,真的不會出事嗎?
蕭煜幾個追了上來,個個都是一臉興奮。
“沈兄,令尊當真是了不起!”蕭煜拍著沈毅的肩膀感嘆,“這簡直就是傳奇啊!”
沈陽咬了口糖人,撇嘴道:“誰跟我爹接觸多了都得服他。我三歲前在他身上撒尿都行,過了三歲,就天天被揍得服服帖帖的。”
“那...夫人不管管?”北寧侯世子一臉好奇。
沈陽嘆了口氣,目光中帶著幾分無奈:“我娘說這是人生中的一個小坎,讓我們活著熬過去就行。”
沈毅在一旁接話:“可惜這個'小坎',我們已經翻了十八年都沒翻過去。”
眾人聞言默然。京城里誰不知道西陵侯夫人的賢惠?可偏偏嫁給了這么個讓人頭疼的夫君。
“我娘覺得外面危險。”沈陽無奈地搖搖頭。
“但最危險的永遠是我爹在的地方。”沈毅補充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可奈何。
兄弟倆對視一眼,眼中閃著淚光:“你們懂這種絕望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對可憐的兄弟。
沈玉看著弟弟這副模樣,心里一陣好笑,又忍不住心疼。
“好了,別哭了。”沈玉柔聲安慰道,遞過一塊手絹,“擦擦眼淚,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要是讓爹爹看到了,又該說你不夠穩重了。”
沈陽接過手絹,胡亂地擦了擦臉,抽噎著說:“我、我才不怕他說呢!”聲音里卻帶著明顯的心虛。
蕭煜走到沈毅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兄弟,雖然我們沒法完全體會你們面對的困境,但要謝謝你讓我們看到生活還有許多美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幾分感慨。
沈毅剛要開口,北寧侯世子便湊了過來。他斜靠在桌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娘說得對,人活著就要堅強。”
安國公府大少爺也不甘落后,他整了整衣襟,正色道:“等你翻過你爹這座小山丘,前方就是坦途了。”說著,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沈毅。
“可不是,你爹這座山從玉華山搬到京城來了,能翻過去的人可不多呢。”南安郡王打趣道,眼角帶著幾分笑意。他搖晃著手中的茶杯,茶水激起細小的漣漪。
桃兒站在一旁,聽得直搖頭:“要是侯爺知道你們在背后這樣說他,怕是要讓你們三天下不了床。”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擔憂,目光不住地往門口瞥。
沈毅聽到這話,輕咳一聲,顯然是沒忍住。
沈陽撇著嘴,一臉不以為然:“好像不說爹爹壞話,回去就能逃過挨打似的。”他的語氣里帶著幾分倔強,手里的糖人已經咬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