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大堂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混雜著血腥氣,令人作嘔。幾支青白色的蠟燭在風中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顯得格外詭異。
孫河赤裸著上身坐在長凳上,肩膀上那道猙獰的傷口觸目驚心。血肉外翻的傷口足有三寸長,深可見骨,周圍的皮肉已經開始發黑,看得人心頭發顫。
“忍著點。”大夫手持藥臼,正在專注地搗碎草藥。藥汁滴落時發出輕微的“滴答”聲,在寂靜的大堂內格外清晰。
吳陽泰坐在左上首,雙手交叉搭在雕花拐杖上,渾濁的眼睛不時掃過堂內眾人。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但眉頭始終緊鎖。
幾位鄉老或坐或立,神色各異,但都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有人不時用袖子擦拭額頭的冷汗,有人低聲念叨著什么,更多的人則是沉默地望著孫河的傷口,忍不住倒吸涼氣。
大堂內除了受傷鄉民偶爾發出的痛哼聲,便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只山鬼,和福祿鎮的那只不是同一個。”孫河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他抬起頭,目光如炬,掃視著堂內眾人。
此言一出,搗藥的郎中手忽然顫了顫,藥汁濺了出來,在地上留下幾點暗綠色的痕跡。
“也不是新生的小山鬼。”孫河補充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他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繼續說:“這只山鬼的實力介于幼年和成年之間,已經能傷人性命,卻還未到嗜食人臟的地步。”
這話猶如一塊巨石,重重砸在眾人心頭。大堂內的氣氛更加凝重了。
“天吶,難道還有其他山鬼?”一位身著灰布長衫的鄉老顫聲問道,他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襟。
“一只就已經如此可怕,若是再來一只...”另一位鄉老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他的臉色煞白,仿佛已經看到了最壞的結果。
孫河閉上眼睛,心中暗自思忖。小山鬼初生時不過嬰兒大小,要長到人高至少需要三個月。而韓少明死亡還不到半月,時間對不上。更不可能是殺死韓少明的那只大山鬼。那只山鬼實力遠超二關武者,若是遇上,他孫河就算捆成一打也不夠對方殺的。
“阿水,”吳陽泰用拐杖輕輕敲了敲地面,沉聲問道,“你說這山鬼為何偏偏選在今日祭祀時出現?會不會是江君...”
“不可能。”孫河想都沒想就否定了,他搖搖頭,“山魈乃是陸上的妖物,歸山神管轄。江君若要發怒,派的也該是水怪,或者興風作浪。”
他頓了頓,繼續道:“況且,我們已經將山鬼頭顱獻祭,若真是江君旨意,不該毫無動靜。江君雖然神通廣大,但也不會無故降罪于人。”
這番話說得在理,眾人紛紛點頭。大堂內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
“我倒是覺得,”孫河忍著肩上傳來的刺痛,緩緩說道,“今日殺牲祭祀,森森的腥味縈繞不散,這才把山鬼引來。”
他看了看眾人驚惶的表情,繼續解釋:“山鬼幼年嗜食牲畜,成年后則喜食人臟。今日這只實力介于幼年和成年之間,血氣人氣對它來說,無異于最好的誘餌。”
“不過...”孫河眉頭微皺,露出思索的神色,“我在安寧鎮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精怪如此頻繁出沒。短短時日內連現三只,恐怕背后另有隱情。”
此言一出,大夫手中的布巾“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手卻止不住地顫抖。
“阿水說得對!”一位頭發花白的鄉老急得直轉圈,“定是有什么不對勁。往年哪有這么多精怪?就算有,也不敢這般明目張膽!”
他一把抓住孫河的手臂,神色激動:“阿水啊,你可是咱安寧鎮的人,可不能學那些白眼狼,有了本事就不管鄉里鄉親...”
“咳!”吳陽泰重重咳嗽一聲,眼神中帶著警告的意味。
那鄉老這才意識到失言,訕訕地退了回去,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
其他鄉老見狀,連忙打圓場:“是啊,今日若無阿水在,不知有多少人要喪命。”
“阿水如今可是真武者了。”
“前天剛破關呢。”
“了不起啊,真是咱安寧鎮的驕傲。”
一旁的張奮揚和吳德明聽著這些恭維話,心中五味雜陳。今日之事,若非孫河在,后果不堪設想。可這樣的人物,又怎會一直留在小小的安寧鎮?
“阿水,”吳陽泰沉吟片刻,開口道,“今日之事,你讓我們死里逃生。諸位父老鄉親,一人出十兩銀子,聊表心意。”
“對對對,該出的必須出。”
“我第一個出!”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附和。有人已經開始掏腰包,銀光閃閃的碎銀子叮當作響。
孫河看著這些殷切的目光,心中不是滋味。近百兩銀子,對他來說自然是筆巨款。可今日之戰,若無小玄的毒液,若無吳德明,張奮揚的相助,勝負難料。
“諸位,”孫河正色道,“今日之勝,實屬僥幸。若是遇上福祿鎮那只大山鬼,我必無幸免。”
眾人臉色頓時一變,方才的熱絡氣氛瞬間冷卻。有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只可怕的大山鬼。
“不過,”孫河話鋒一轉,“我有幾位師兄,皆是武師境界,實力遠勝于我。此事蹊蹺,我得先去福祿鎮請教師父,或許能找出些端倪。”
“那你何時動身?”吳陽泰問道,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即刻就走。”孫河一邊穿衣一邊說道。他的動作很快,但還是能看出因為肩上的傷口而有些不自然。
“我讓人備馬。”一位鄉老連忙說道。
“不必,陸路不安全,我走水路。讓吳德明陪我走一趟便是。”孫河擺擺手,拒絕了這個提議。
吳陽泰讓人取來洗凈的大氅和衣袍:“衣服還未干透,不過你這衣物當真不凡,血跡一洗就凈。”
“多謝吳老。”孫河接過衣物,輕聲道謝。
他穿好衣服,大步走出大堂。吳德明緊隨其后,二人來到埠頭,跳上一艘烏篷船。
夜色已深,江面上波光粼粼,遠處傳來陣陣蛙鳴。船頭破開水面,朝著福祿鎮的方向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留在岸邊的眾人久久未散,他們望著船只消失的方向,心中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