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啊！”吳福海抹著眼淚，聲音哽咽。若不是孫河及時出手，替他補上那一石秋稅，他這會兒怕是已經(jīng)被押往漣州挖運河去了。

那運河工地上的苦，他聽人說過。一年下來，能活著回來的不過十之二三。若真去了，家里老父、妻兒怕是要散了。工地上的苦役們?nèi)杖赵诹胰障聯(lián)]汗如雨，夜晚還要忍受蚊蟲叮咬。稍有不慎，就會被監(jiān)工的皮鞭抽得皮開肉綢。

孫河看著吳福海滿臉淚痕的模樣，心頭一陣酸澀。他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吳叔，說這些做什么。”

街邊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幾個閑漢還在指指點點。陽光透過街邊的梧桐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一陣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吳福海拉過一旁的小樂子，就要按著他的頭往下壓：“快，給水哥磕頭！”

“使不得！”孫河連忙攔住，目光中閃過一絲無奈，“吳叔這是要折煞我啊。當初要不是吳叔救我，我早就葬身魚腹了，這點小事算得了什么。”

吳福海愣在原地，眼淚又涌了出來。他想起多年前那個暴風雨的夜晚，年幼的孫河被大浪卷入河中，若不是他及時相救，哪還有今天。

路邊的茶攤上，幾個茶客正在低聲議論。

“這阿水真是仗義，一石米說給就給。”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感嘆道。

“聽說他最近在學(xué)武，手頭怕是也不寬裕?！迸赃叺闹心隄h子搖頭晃腦。

“吳福海有福氣，能遇上這樣的好人。”

茶客們你一言我一語，孫河聽在耳中，心中暗嘆。他本不想張揚，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由它去了。街角的陽光漸漸西斜，給地面鍍上一層金色。

小順子才六歲，受了這么大驚嚇，此時正靠在孫河腿上打盹。孩子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睫毛微微顫動，看起來格外讓人心疼。

“阿揚，麻煩你背著順子送回家，順便告訴他娘一聲。”孫河轉(zhuǎn)頭對張奮揚說道，聲音中帶著幾分疲憊，“我跟著吳叔趕緊把老爺子送到了附近的診所，那一鞭子抽得不輕。”

張奮揚默默點頭，目光復(fù)雜地看了孫河一眼。自從那次打了疤面王后，兩人的關(guān)系才漸漸熟絡(luò)起來。但張奮揚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孫河。一石米，那可是一兩銀子啊，這小子哪來這么多錢？

“多謝了。”孫河微微欠身。

“舉手之勞，我雖出不起一石米，但這點力氣還是有的?！睆垔^揚背起小順子，轉(zhuǎn)身離去。他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漸漸消失在街角。

孫河和吳福海一左一右架著老爺子，快步往醫(yī)館趕去。老人的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那吏員的鞭子又狠又準，在老人背上抽出一道血痕，若是處理不當，后果不堪設(shè)想。

醫(yī)館里彌漫著濃郁的藥味，幾個病人正坐在長凳上等候。大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戴著一副銅絲眼鏡，正在為一個病人把脈。

“大夫，快看看我父親。”吳福海急切地說道。

大夫放下病人的手腕，走過來掀開老爺子的衣服。只見老人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紫。

“傷得不輕啊，這年紀受這么重的傷...”大夫皺著眉頭說道。

孫河仔細觀察著大夫的每一個動作。只見他先用煮過的涼水清洗傷口，再撒上藥粉，醫(yī)生拿出煮消過的紗布幫忙包扎傷口。每一個步驟都做得很細致，看得出是個有經(jīng)驗的大夫。

“這是藥方，按時服用就是?！贝蠓?qū)懞梅阶舆f過來，“記住要每天換藥，保持傷口清潔?！?

等抓藥時，孫河卻皺眉道：“張小醫(yī)師，這幾味藥能換成新鮮些的嗎？”

張姓伙計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就換了藥材。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能看出藥材的好壞。

“醫(yī)藥費一共八錢七分銀子。”伙計報出價格。

吳福海臉色一白：“能...能打欠條嗎？”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抖，顯然是被這個數(shù)字嚇到了。

“可以?！被镉嬍炀毜貙懫鸾钘l來，似乎對這種情況已經(jīng)習以為常。

出了醫(yī)館，吳福海忍不住問道：“阿水，你怎么知道那藥材不行？”

“棱角不分明的藥材，要么是用過的，要么是發(fā)過霉的。雖說不一定，但小心為上?！睂O河解釋道。

“你...你這是開竅了??！”吳福海驚喜道，“以前你對這些可是一竅不通的?！?

孫河笑而不語。開竅？倒是個好借口。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街角，那里有個小販正在賣糖人，幾個孩子圍在攤位前眼巴巴地看著。

“要是哥在天有靈，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欣慰。”吳福海說完又懊悔地閉上嘴，半晌才道，“那一石米的債，我一定會還的?！?

孫河本想說不必，但看吳福海那堅決的樣子，只好道：“不急，先把醫(yī)館的債還了要緊。再說馬上入冬，可別委屈了孩子?！?

吳福海重重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兩人沉默著往家走去，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街邊的店鋪陸續(xù)點起了燈籠，給昏暗的街道增添了幾分溫暖的光亮。

孫河心里盤算著，這一天花掉了幾乎所有的銀子，手頭又緊了。不過看著吳福海佝僂的背影，他覺得值了。這世道艱難，窮人家一點閃失就能傾家蕩產(chǎn)。他既然有能力，自然要拉上一把。

天色漸暗，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遠處傳來漁船歸港的號子聲，又是一天結(jié)束了。空氣中飄來陣陣飯菜香，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