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德堂時,燈火通明,眾人翹首以待。庭院里掛滿了燈籠,照得四周一片明亮。
“都尉威武!”歡呼聲此起彼伏,連遠處的樹梢都似乎在隨著歡呼聲搖晃。
“都準備好熱水和傷藥了嗎?給兒郎們處理傷勢?!毙l忠吩咐道,“輕傷的簡單包扎,重傷的立即送醫館?!?
陳燕兒為他清洗傷口時,學生們圍在身邊,眼中含淚。有人看到衛忠身上的傷痕,忍不住抽泣起來。
“別哭?!毙l忠笑道,“習武之人,刀槍無眼,受傷在所難免。比起你們能安心讀書習武,這點傷算什么?”
“衛師......”有學生想說什么,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衛忠正色道,“若真想報答為師,就在學業武藝上勤加苦練。將來有朝一日,也能為國效力?!?
“謹遵師命!”學生們齊聲應道,聲音洪亮。
角落里,一個錦袍青年默默注視著這一幕,眼中閃過異色。他看著衛忠被眾人環繞的樣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深了,明德堂漸漸安靜下來。衛忠站在院子里,望著滿天繁星。今天的勝利來之不易,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更艱難的戰斗還在后面,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衛都尉,洛川宗輝有禮了?!?
一個青年男子躬身行禮,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書生氣。他身著一襲青衫,雖然料子普通,但整潔得體,顯然是個注重儀表的人。
衛忠微微一愣,隨即還了一禮。目光在對方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暗自思量。這些年來,向他行禮的士人屈指可數,除了韋昂和裴護,眼前這位宗輝算是第三個。
春日的陽光透過樹梢灑落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士兵操練的喊聲,偶爾夾雜著幾聲鳥鳴。
“都尉可否行個方便?”宗輝開門見山,聲音不卑不亢。
衛忠打量了他一眼,點頭道:“請隨我來?!?
他帶著宗輝來到西墻根下的涼亭。孫守信默契地扛著重劍,在涼亭外守著。春風拂過,帶來一陣清新的草木香氣。
“我們見過?”衛忠遞給宗輝一個蒲團,自己也在對面坐下。
“去歲在下劈柴時,都尉路過。”宗輝接過蒲團,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
“原來如此?!毙l忠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不知宗君竟是名門之后?!?
宗輝苦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是借住在人家屋檐下,算不得什么名門。”
他簡單說了說家世。洛川宗馬氏雖然源遠流長,但他這一支早已沒落。如今寄居在族人宗謙的別院,連個像樣的宅子都沒有。說話間,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顯示出內心的不安。
衛忠聽著,目光若有所思。這宗馬家雖說是支脈,但好歹還有護院部曲。若是回到洛川老家,一般豪強也比不上他們。更何況還能借用主家的門第,在郡中也能評個四品。
涼亭外,幾只麻雀在地上跳躍覓食,不時發出清脆的叫聲。遠處傳來士兵操練的號角聲,悠長而蒼涼。
“閣下尋我有何貴干?”衛忠直視對方的眼睛。
宗輝略顯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實不相瞞,想請都尉放還我家部曲。他們追殺逃敵時被編入軍中,如今回不得家了?!?
衛忠心中暗笑。這種精壯勞力,在當前局勢下,怎可能輕易放走?
“宗君何不去找韋幢主?”他故意試探道。
“只要都尉應允,幢主肯定不會有意見。”宗輝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篤定。
衛忠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皮膚白皙,眉目清秀,但眼神中透著幾分精明。這樣的人,不會不明白眼下的形勢。
“實不相瞞,”衛忠站起身,在涼亭內來回踱步,“想讓我放他們走門都沒有。大都督已下令征發豪門僮仆舂米,事已至此,你說該如何?”
宗輝臉色驟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明白,人是要不回來了。這亂世之中,武人的膽子都大了起來。萬一把他們給得罪了,殺人滅口的事也不是沒有。
“宗君不如聽我一言,”衛忠停下腳步,“可邀親朋帶著部曲來明德堂暫居。這里地方大,住處不愁。要是帶來的壯丁人數不少,我可以幫你們安排上等的住處?!?
“形勢當真如此危急?”宗輝的聲音有些發顫。
“成都、河間二王帶著三十萬大軍而來,你說呢?”
宗輝沉默片刻,拱手一禮,轉身離去。他的背影略顯蕭索,衣袂在春風中輕輕飄動。
衛忠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這樣的人才,若能為己所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夜色漸深,營地里升起裊裊炊煙。士兵們三三兩兩圍坐在篝火旁,低聲說著話。偶爾傳來幾聲凄厲的慘叫,那是馬猛正在拷問俘虜。
衛忠坐在帳中,一邊喝著熱氣騰騰的肉湯,一邊思考著今日的種種。案幾上擺著幾份戰報,燭光在紙面上跳動,映出密密麻麻的字跡。
“都尉?!睆堖h從帳外無聲地走進來,“那個被您斬殺的賊將叫趙簡,只是個無名小卒。另外打聽到劉剛在城北吃了敗仗,損兵三千。”
“敗給誰了?”衛忠放下碗,擦了擦嘴。
“從事中郎茍達。此人本是吳王幕僚,后投了荊王。”張遠壓低聲音說道。
衛忠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又一個平民出身的武將,看來亂世確實機會更多。只是這樣的機會,往往伴隨著血與火的洗禮。
“都尉今日雖然大勝,但以后還是要小心?!睆堖h環顧四周,確保沒有其他人在聽。
“為何?”
“都尉所求為何?”
“官位。”衛忠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那都尉可知朝廷如何選官?”
衛忠點點頭。他對這個研究很多。從世官制到察舉征調,如今的晉朝講究門第,血統為先。對平民來說,要么做屬吏,要么在體制外發展。
劉剛就是個例子。雖然兇殘,卻讓主上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關鍵是要有自己的基本盤,讓人不敢輕易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