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村里的兩個司機就開著農用三輪車來了。
清晨的空氣中帶著絲絲涼意,遠處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趙韓財和柳會計巧司他們幫著裝瓜,動作麻利地將一個個西瓜搬上車。
林巧云剛要上手,就被巧司攔住了。
“巧云姐,你歇著吧,我們來就行。”巧司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些重活兒哪能讓你干。”
這還是頭一回被這么照顧,林巧云心里暖暖的。
她站在一旁,看著大家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個夏天似乎沒那么炎熱了。
一路顛簸到鎮區,廠子的后勤主任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他仔細查看了瓜的品相,連連點頭。
“品相不錯,個頭也夠大。”后勤主任滿意地說,“下午一點半過稱,你們先在食堂吃飯吧。”
林巧云看著眼前的工廠食堂,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新奇感。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種地方吃飯。
工廠食堂的玻璃窗上貼著幾張泛黃的標語,“厲行節約”、“珍惜糧食”幾個大字格外醒目。
門口兩側擺著幾個鐵皮垃圾桶,上面還能看到些許銹跡。
“這就是廠里的食堂?”柳會計小聲嘀咕,語氣里帶著幾分失望。
確實,跟外頭傳得天花亂墜的待遇比起來,眼前的景象著實有些寒磣。
但在這個年代,能進國營廠當正式工,那可是村里人眼中的香餑餑。
幾十塊的工資,包吃包住,這待遇讓多少人眼紅。河灣村那幾個托關系進廠的,喝嗨了回家走路都飄著走,一口一個“我們廠子”,雖說有點得瑟,但誰讓人家是廠里的正式工呢。
“巧云姐,快來啊!”巧司站在前面揮手,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
林巧云回過神,跟著大家往食堂里走。
腳下的水泥地面略顯粗糙,墻角處堆著幾個破舊的飯盆。
這還是她頭一回在廠里吃飯,說不緊張是假的。
手心微微發汗,攥著那幾張飯票,生怕一不小心弄丟了。
后勤主任倒是痛快,直接給開了六張臨時飯票,連守瓜都不用她操心。
“放心吧,廠里有保安巡邏,誰敢亂動東西?那可是要受處分的!”后勤主任拍著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林巧云將飯票分給大家,叮囑道:“都收好了,可別弄丟。”
食堂里人來人往,工人們穿著統一的藍色工作服,三三兩兩結伴而行。
看到他們這群“外人”,目光都帶著幾分打量和異樣。
柳會計明顯不自在,縮了縮脖子,下意識躲在林巧云身后。
她平日在村里是個能說會道的,此刻卻像只受驚的兔子。
倒是巧司機靈,踮著腳張望了一會兒就摸清了規矩:“咱們得先拿餐具!那邊有臨時餐盤。”說著,一溜煙跑去取餐具。
柳會計在隊伍里幫忙占位,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生怕別人插隊。
食堂里飄著一股混雜的味道,油煙、湯水、飯菜的香氣交織在一起。
“這位大姐,我們是新來的。”柳會計見有人靠近,趕緊解釋。
“知道,知道。”那工人擺擺手,語氣倒是和善,“你們是看瓜的吧?早上車間里都傳遍了。”
巧司端著餐盤回來,特意給林巧云的那份沖洗得干干凈凈。“我都沖過了,巧云姐。”她笑嘻嘻地說。
林巧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謝謝。”心里泛起一絲暖意。
隊伍緩慢向前移動,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氣。
打菜窗口前,一個胖廚師正揮舞著大勺,動作麻利地給工人們打飯。
“飯票。”胖廚師接過飯票,抬頭看了眼,“兩葷一素,隨便選。”
巧司眼睛都亮了:“這個粉蒸肉能要嗎?看著好香。”
“當然能。”胖廚師大勺一舀,“還要啥?”
“扣肉再來一份,素菜要個藕丁。”巧司眼疾手快地指著菜品。
輪到林巧云時,她仔細打量著菜品。最后選了粉蒸肉和面筋塞肉,素菜要了份涼拌海帶絲。
海帶在村里可是稀罕物,得趕上合作社進貨才能買到。
林巧云記得上次村里來了海帶,婦女們排隊搶購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找到座位坐下,柳會計指著一旁的大桶:“還有免費的湯呢,不醉不歸隨便灌。”她語氣里帶著幾分得意。
林巧云看了眼,一大鍋清湯寡水,飄著幾片番茄葉子,湯色渾濁,看不出什么名堂。
等吃起來,大家的表情都變了。期待的神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失望。
“這粉蒸肉怎么全是土豆?”巧司嘟囔著,“我還以為真是純肉呢。”
“溜肉段?分明是溜面粉坨子!”另一個工友忍不住抱怨。
柳會計咬開一塊給大家看,肉薄得跟紙似的,裹了厚厚一層面粉。“城里人真不實在。”她搖頭嘆氣。
林巧云倒是習慣了這種套路,笑著安慰:“好歹是免費的,能填飽肚子就行。”
她夾了口面筋塞肉,里面摻了不少紅薯芋頭,跟村里的純肉丸子完全不是一個味。
咀嚼間,那股淀粉的味道格外明顯。
隔壁桌的工人們倒是吃得香,大概是習慣了。
他們一邊扒拉著飯菜,一邊聊著車間里的事。
“聽說三車間又要改革了。”
“可不是嘛,這次要減產,估計又得裁人。”
“唉,現在這形勢,能保住飯碗就不錯了。”
林巧云聽著這些議論,不由得陷入沉思。
她看著食堂里忙碌的身影,聞著空氣中混雜的氣味,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充滿了時代的味道。
柳會計還在糾結那塊薄得像紙的肉片:“這也太摳門了,連肉都舍不得放。”
“廠子效益不好,能吃飽就不錯了。”林巧云心里清楚,這樣的大鍋飯,遲早是要改的。
食堂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說話聲、碗筷碰撞聲此起彼伏。
林巧云一邊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飯菜,一邊在心里盤算著今天的收獲。
食堂里人來人往,餐具碰撞的聲響此起彼伏,但這些嘈雜都沒能打斷她的思緒。
“巧云,想什么呢?飯都涼了。”柳會計端著餐盤在她對面坐下,關切地問道。
她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什么,就是在想咱們村的事。”
這一趟進城,給了她太多啟發。看著周圍工人們忙碌的身影,她不禁想起河灣村那些干涸的田地和日漸破敗的房屋。等待和被動,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
“你說得對,”柳會計壓低聲音,“咱們不能總是被動挨打,得想辦法。”
林巧云放下筷子,指節輕輕敲打著桌面。
食堂里飄來陣陣飯菜香,工人們的談笑聲不絕于耳,這種熱鬧的氛圍讓她既羨慕又向往。
“柳叔,你說咱們村要是也能像這樣熱鬧起來該多好。”她望著窗外停著的農用三輪車,眼神逐漸變得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