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重的夜。
皇宮內外,一片死寂。唯有巡邏的禁軍腳步聲,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
崇禎躺在龍榻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檀香裊裊升起,卻驅散不了心中的陰霾。今日收到的塘報如一根尖刺,深深刺入心臟,讓他輾轉反側。
居庸關失陷,唐通叛變。
這消息雖說也在意料之中。自從大同、宣府兩座重鎮相繼淪陷后,大明的崩塌已勢不可擋。唐通投敵,不過是大勢使然。可知道這個消息的瞬間,崇禎仍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浸在冰水中。八千精銳,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啊。
“陛下還未安寢?”值夜太監輕聲問道。
崇禎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帳頂發呆。青銅香爐中的檀香漸漸燃盡,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忽然覺得,這宮殿實在是太大了,大得讓人覺得孤獨。
“準備更衣吧。”崇禎忽然出聲。
值夜太監一愣:“這...這才寅時初刻...”
“朕知道?!背绲澴鹕恚翱呻匏恢??!?
宮人們無聲地忙碌起來,仿佛外面的天下大亂與他們無關。一盞盞宮燈次第點亮,將黑暗驅散開來。
“水...”崇禎低聲道。
值夜的太監急忙端來溫熱的白水,崇禎仰天長嘆,一飲而盡。水是溫的,可他的心卻是涼的。
換好衣冠,崇禎來到東暖閣。高宇順和王之心已在伺候,卻少了個熟悉的身影。
“王承恩在守城...”崇禎自語道,目光中閃過一絲苦澀。讓一個文太監去守城,這主意糟透了。可他還能信任誰?朝中大臣,哪個不是各懷心思?守城這等要事,也只能交給王承恩了。
東暖閣內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崇禎坐在御座上,翻看著昨日的奏章。字里行間,盡是邊關告急、糧餉短缺、兵臨城下的緊急軍情。
“報——”
一聲高呼打破了東暖閣的寧靜。崇禎抬頭,只見一個魁梧的身影快步走來。
“田存直?”崇禎認出了這個御馬監的提督太監。
田存直面帶喜色,快步上前:“萬歲爺!好消息??!”
“何事如此興奮?”崇禎放下奏章。
“皇墻北大街上排了幾千人,大家都是自愿來投軍報效的義民!”田存直激動地說,“這些都是自愿來投軍的百姓啊!”
“當真?”崇禎雙眼一亮,猛地站起身。
“我敢用性命擔保!這才早上呢,到晚上怕是要過萬了!”田存直信誓旦旦道,“臣親眼所見,那些百姓個個都是精壯,有的還帶著自己的兵器來的!”
崇禎快步走到窗前,遠眺北方。晨光微熹,北城方向隱約可見人頭攢動。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并不是做夢!不由深深吐了一口氣:“謝天謝地!祖宗保佑...大明,有救了!”
王之心小心翼翼道:“陛下,要不要派人去核實一下?”
“不必了?!背绲潝[擺手,“田存直不會欺君。”
高宇順上前道:“陛下,若真有這么多義民投軍,是否要調撥軍餉犒賞?”
崇禎點點頭:“這是自然。傳旨戶部,立刻撥銀十萬兩,犒賞投軍義士。另外...”
就在崇禎下令的同時,
端敬殿內,老太監李繼周滿面紅光,氣喘吁吁地推開了殿門:“千歲爺,千歲爺!大喜事啊!”
朱慈烺正在案前翻閱奏折,聽聞此言,放下書冊:“何事?”
“北大街上排滿了投軍的義士,足有幾千人!”李繼周興奮地說,“這些都是自愿來保衛北京城的百姓啊!祖宗保佑...大明,有救了!”
朱慈烺嘴角不易察覺地勾起一抹弧度。他斜睨了一眼這位激動不已的花甲老人,心中冷笑。什么祖宗保佑,分明是他早已設下的一個局。
“走,去北安門。”李繼周來的時候 ,朱慈烺正在用早膳,此時隨手抄起兩個饅頭就往外沖,身后的侍衛們早已習慣了他雷厲風行的作風,默默跟上。
“千歲爺使不得啊!”李繼周聞言急得直跺腳,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今兒該上朝聽政的日子,皇上若是問起...”
朱慈烺充耳不聞,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手抓著饅頭啃,一手揮了揮:“本宮昨日已經告假三天,李局郎難道不知?”
“這...這...”李繼周急得直搓手,臉上的褶皺都堆到了一起,“千歲爺身子已無大礙,老奴不敢瞞著皇上?。 ?
朱慈烺眼珠子一轉,掃了眼身旁魁梧如鐵塔的侍衛:“王七,帶上李局郎一起去。”
那侍衛立即會意,一把扣住了老太監的手腕。李繼周想掙扎,卻被那鐵鉗般的手掌牢牢控制。
穿過玄武門,越過萬歲山,北安門終于近在眼前。寒風呼嘯,城墻上的旗幟獵獵作響。
王承恩和吳襄正在門口低聲密談,見到朱慈烺連忙行禮。兩人眼中都帶著幾分凝重。
“居庸關可是丟了?”朱慈烺看向吳襄,開門見山問道。
“太子真是神機妙算?!眳窍逡荒槡J佩,“唐通那廝果然投了闖賊,昨夜剛收到消息?!?
李繼周聽得目瞪口呆。這位太子殿下,什么時候對軍務如此上心了?往日里不是沉默寡言,唯唯諾諾嗎?
“外頭人數可點過了?”朱慈烺眼神微瞇。
吳襄拱手道:“回稟殿下,約有四五千人,還在不斷增加。街上到處都在傳,說是朝廷發銀子募兵,一時間連遠郊的百姓都趕來了。”
朱慈烺暗自盤算,這個數目剛好。北京城現有五六十萬人口,能募到這么多壯丁已是不錯。只是這些人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心為國,又有多少是為了那三兩銀子?
“殿下,”吳襄猶豫片刻,壓低聲音道,“臣聽聞城中有人暗中散布流言,說是朝廷已經頂不住了,這次募兵不過是虛張聲勢?!?
朱慈烺冷笑一聲:“無妨,讓他們繼續造謠。本宮倒要看看,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吳提督以為,該如何編制?”
“臣與王督公商議過,”吳襄正色道,“三個千人營最為合適。以臣家和祖家家丁為骨干,加上凈軍、東廠人手,可統領一營。只需再募二千五百人即可?!?
朱慈烺點頭:“就這么辦。傳話下去,今日只取二千五百人,要求無牽無掛者。”
“是!”吳襄領命而去。
李繼周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這些天的變化實在太大。太子不但性情大變,還開始過問軍務,難道真如宮里那些人傳的,太子是被什么高人點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