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日,天津衛潞河東岸的張家堡上,闖王的紅底黑字軍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向世人宣告這座千年古鎮的新主人。
曾經繁華熱鬧的街市,如今只剩下零星幾個小販,蜷縮在街角叫賣著廉價的粗糧和咸菜。橫七豎八的街巷兩旁,店鋪大多緊閉著斑駁的木門,商賈們早已遠遁他鄉,或是遷至潞河西岸的王慶坨謀生。
“這張家堡,怕是再難恢復往日的盛況了。”一個身穿藍色長袍的中年文士站在街角,望著眼前蕭條的景象,輕聲嘆息。
這人正是張家堡現任百戶張宗保。他們張氏一族自洪武年間就在此扎根,世代擔任百戶之職,至今已傳承了十五代。雖然張宗保身為武職,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一手好詩詞在天津衛士林中頗負盛名。
“大哥,形勢已經明朗,咱們必須早做打算啊。”他身旁的青年男子壓低聲音道。這是他的堂弟張宗義,是在天津衛城中頗有威望的士林領袖。
張宗保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你說得對。這天下,怕是要變天了。”
就在昨夜,大順軍趁夜色攻入張家堡。張宗保見勢不妙,立即率族人投誠。沒想到大順將領郝搖旗卻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大明太子朱慈烺可能正帶著崇禎皇帝,在逃往天津的路上。
“若能助大順軍擒獲父子二人,這可是封侯拜相的大功啊!”郝搖旗當時意味深長地說道。
張宗保心中五味雜陳。他雖為明廷武職,但眼下形勢,若不及時改弦更張,恐怕全族都要遭殃。亂世之中,唯有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他不顧自己,全族老小的性命他也不能不顧啊!思及此,他當即表態愿意協助大順軍。
三月二十四日清晨,張氏兄弟帶著天津兵備道原毓宗、巡標楊維翰一行人,騎著快馬直奔張家堡。路上,張宗義忍不住問道:“大哥,你說咱們這么做,會不會太過......”
“已經沒有退路了。”張宗保打斷道,目光直視前方,“形勢比人強!要么隨大勢而動,要么全族覆滅。”
與此同時,潞河西岸的王慶坨城頭上,曹家的家丁們正強撐著疲憊的雙眼值守。他們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未合眼,但誰也不敢懈怠。城中可是藏著天子和太子啊!
“又來了一隊人馬!”瞭望塔上的家丁突然喊道。
城墻上的曹文魯立即舉起千里鏡觀察。只見十余騎明軍正朝城門疾馳而來,為首一人高喊:“在下是天津曹總鎮家丁,請見曹公公家的管事!”
曹文魯心頭一緊,連忙跑向曹化淳的宅院。此時的曹化淳正在院中伺候崇禎帝。皇帝面前擺著幾壺酒,正和心腹們借酒消愁。
“陛下!”曹化淳匆匆跑來,“天津巡撫馮元飏和總鎮曹友義帶兵來迎駕了!”
崇禎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暗淡下來:“他們......可靠嗎?”
“回陛下,臣與曹總鎮有些私交,為人忠厚正直。”曹化淳小心翼翼地說道。
崇禎沉默片刻,苦笑道:“這世道,還能相信誰呢?”
對曹家而言,這是一場不得不賭的豪賭。若能護送天子安然脫險,到了江南便是一等勛貴;若有差池,滿門抄斬都是輕的。
昨夜太子朱慈烺率眾抵達時,帶來了數百關寧騎兵。這讓曹化淳不得不帶著家兵隨行,這艘賊船是上定了。
堂內燭火搖曳,映著兩道跪伏的身影。
“臣天津巡撫馮元飏叩見陛下!”
“臣天津總兵曹友義叩見陛下!”
崇禎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眼眶微微泛紅。自從宮變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接受過朝臣的跪拜了,大家都忙著逃命或趕路,原先的禮節早就能廢就廢,能免就免。現在久違的感覺襲來,他疲憊的身軀仿佛又注入了一絲力量。何況這是掌握軍權的忠臣,實在太難得了。
殿內檀香裊裊,崇禎壓下心頭激動,沉聲道:“平身。”
魏清慧和吳婉容兩個老宮女躬身上前,輕手輕腳地在馮元飏和曹友義身后放下繡墩。崇禎的目光在她們身上停留片刻,眼神柔和。這些年來,宮變叛亂不斷,倒是這些低眉順眼的老宮女,始終如一地守在身邊。比那些貪得無厭的太監,不知強了多少倍。
“馮卿,”崇禎輕聲開口,“李建泰不知所蹤,內閣與兵部空缺,朕有意讓你一并擔任。”
馮元飏身軀一震,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歷任兵部尚書的下場,他再清楚不過。除了他兄長馮元飆重病告老外,幾乎無一善終。這個位置,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
“微臣...微臣愧不敢當,才疏學淺,恐難勝任...”馮元飏聲音發顫。
燭光在殿內投下搖曳的影子,崇禎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半晌,輕輕擺手:“朕這些日子身體欠佳,讓太子暫掌朝政。如今好些了,正需要忠臣輔佐。”
“臣愿效死!”
“臣誓死追隨!”
兩聲鏗鏘有力的回應在殿內回蕩。崇禎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繼而又帶著幾分憂慮:“曹將軍,如今天津兵力如何?”
曹友義低著頭,聲音沉重:“啟稟陛下,冊上雖有萬余人,實際只有四千五,其中能戰者不足千人...”
話音未落,殿外一陣冷風吹進,燭火劇烈晃動。崇禎裹了裹身上的龍袍,眉頭微蹙:“無妨,朕知曉各地皆是如此。明日便啟程去天津,有二位護駕,朕也能安心些。”
“臣等護送陛下,萬死不辭!”
與此同時,天津兵備道內,燈火通明。
原毓宗正襟危坐,對面是大順將領郝搖旗。茶香裊裊升起,掩蓋不住室內暗流涌動的氣氛。
“郝將軍放心,”原毓宗一臉信誓旦旦,神色間帶著幾分諂媚,“下官與兩位副總兵皆愿歸順大順。只要將軍肯配合,擒下朱家父子易如反掌!”
郝搖旗捋著胡須,眼中精光閃爍:“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原毓宗壓低聲音,“曹友義那廝已經去接駕了,明日朱由檢就會到天津。屆時只要......”
“好!”郝搖旗一拍桌案,“為了這樁大功,讓俺冒充韃子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