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年間深秋最后一個月的第一天，青山州外的山野間，回蕩著此起彼伏的歌聲。

“吃他娘，分他娘，闖王來了分田地……”歌聲中帶著歡快，帶著期盼，更帶著對新生活的向往。

李來亨騎在馬上，看著道路兩旁夾道歡迎的百姓。秋日的陽光灑在他的戰(zhàn)甲上，反射出點點金光。三千老營武士和三千輔兵組成的隊伍，正浩浩蕩蕩地向青山州城推進。

“將軍，前方發(fā)現(xiàn)青山州城了。”一名斥候從遠處疾馳而來，馬蹄揚起陣陣塵土。

李來亨抬眼望去，遠處的城池輪廓漸漸清晰。青山州城地處江漢平原與荊襄山區(qū)的交界處，城西綿延起伏的荊山支脈一望無際，城東有座不高的玉峰山，城北隔壁就是漢水岸邊的權(quán)水小溪。

“城中情況如何？”李來亨勒住馬韁，目光如炬。

斥候陳忠拱手答道：“回將軍，城門緊閉，城墻上有兵丁巡邏。不過守城的不是金聲桓的人馬，而是當(dāng)?shù)貓F練。”

“那金聲桓呢？”李來亨眉頭微皺。

“據(jù)探子回報，金聲桓早在三日前就帶著親信和財物，連夜逃往云州府了。”

李來亨冷笑一聲。這個號稱“一斗粟”的老狐貍，果然提前跑了。一年前，這青山州還是大順的地盤。后來為了集中兵力對抗玄軍，不得不暫時放棄。金聲桓就趁機占據(jù)了這里，還在城中布置重兵。

“城中守將是何人？”

“是個叫荊慕卿的舉人。”陳忠繼續(xù)道，“原本是清溪口的地主，憑借著驚人的組織能力召集了上千精壯漢子，被金聲桓任命為團練官。”

李來亨輕輕搖頭。一個舉人，也敢抵抗大順天兵？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城里現(xiàn)在擠滿了四鄉(xiāng)的地主士紳，他們害怕極了。

這次不比從前，不是簡單的“三年免糧”。大順軍要分田地，要免除農(nóng)民的債務(wù)。對地主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zāi)。

“傳令下去，讓弟兄們準(zhǔn)備攻城器械。”李來亨正要下令，又一名斥候飛馬而來。

“將軍！城東三里處發(fā)現(xiàn)一支百人隊伍，打著團練的旗號。”斥候氣喘吁吁地報告。

李來亨眼中閃過一絲興趣：“看來這荊舉人還想來個出其不意？”

“不像。”斥候搖頭，“那些人舉著白旗，似乎是來投誠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只見一隊人馬正從城東方向而來，為首的是個身著儒服的中年人，手里高舉著白旗。

“看來，這青山州，不戰(zhàn)而降了。”李來亨嘴角微揚。

這很好。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打城，傷亡太大不說，還容易激起百姓對大順軍的反感。有了這些投誠的人，城中必然大亂。

“將軍！”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李來亨轉(zhuǎn)頭，看見副將王浩正策馬而來。

“怎么了？”

王浩臉上帶著幾分憂慮：“城中傳來消息，有幾個地主正在煽動團丁死守城池。說什么寧死不降，要和大順軍同歸于盡。”

李來亨眉頭一皺。這倒是個麻煩。那些地主們自然是害怕得很，但越是害怕，就越容易做出瘋狂的事來。

“還有，”王浩繼續(xù)道，“城中百姓聽說我們要來，已經(jīng)開始騷動了。有人想開城投降，但被團丁鎮(zhèn)壓了下去。”

李來亨沉思片刻，突然問道：“城中可有我們的內(nèi)應(yīng)？”

“有。”王浩點頭，“早在半月前，就有人秘密聯(lián)系了我們。他們都是些小商販和手工業(yè)者，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分布在城中各處。”

李來亨眼中精光一閃：“傳令下去，讓他們準(zhǔn)備行動。等我們攻城時，就是他們起事的時候。”

“是！”王浩領(lǐng)命而去。

這時，那支投誠的隊伍已經(jīng)來到近前。為首的中年人翻身下馬，向李來亨深深一揖：“在下青山州團練副將劉明，特來投誠。”

李來亨打量著這個劉明。只見他四十出頭，面色白凈，一看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主。此刻卻是滿臉諂媚，顯然是個見風(fēng)使舵的主。

“劉將軍來得正好。”李來亨淡淡道，“不知城中情況如何？”

劉明連忙道：“回將軍的話，城中現(xiàn)在亂成一團。荊慕卿那廝仗著有幾個地主支持，還想負隅頑抗。但城中百姓都盼著將軍來呢！”

李來亨點點頭：“那城中守軍有多少？”

“團丁約有兩千，但大多是臨時拼湊的。真正能打的，不過三四百人。”劉明答道，“而且城中糧草不足，撐不了幾天。”

正說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只見城門方向，黑壓壓涌出一群人來。

“將軍！”陳忠急匆匆跑來，“城中百姓暴動了！他們沖開了南門，正在向這邊跑來。”

李來亨立即下令：“傳令全軍，準(zhǔn)備進城！記住，不得擾民！”

“將軍！”又一名斥候飛馬而來，“城中起火了！好像是幾個地主放的火！”

李來亨臉色一沉。這些地主，真是要把城中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王浩！”他厲聲喝道，“立即帶一隊人馬，從南門進城救火！其余人馬，隨我從東門進城！”

“是！”

大順軍迅速分成兩路。一路直撲南門救火，一路從東門進城。城中的團丁見狀，頓時作鳥獸散。

等李來亨率軍進城時，發(fā)現(xiàn)城中已是一片混亂。幾處火光沖天，呼喊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快救火！”李來亨一邊下令，一邊派人維持秩序。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跪在他馬前：“將軍救命啊！那些地主把我們的糧食都燒了！”

李來亨連忙下馬扶起老者：“老丈放心，大順軍來了，就是要替你們做主的！”

轉(zhuǎn)身對身邊將士道：“立即搜查城中地主府邸，凡查獲糧食，立即分發(fā)給百姓！”

“是！”

一時間，大順軍在城中四處奔走。一面救火，一面維持秩序，一面搜查糧食。

到得傍晚，火勢終于被控制住了。城中雖然還有些混亂，但已經(jīng)開始恢復(fù)秩序。

李來亨站在城頭，看著夕陽下的青山州城。遠處的漢水波光粼粼，玉峰山在暮色中若隱若現(xiàn)。

“將軍。”王浩走來，“城中已經(jīng)安定下來了。那些放火的地主，也都抓住了。”

李來亨點點頭：“傷亡如何？”

“死了十幾個人，傷了幾十個。不過大多是被地主家的家丁打傷的。”

李來亨嘆了口氣：“立即組織人手，救治傷員。另外，把城中的糧食統(tǒng)計一下，看看夠不夠百姓度過這個冬天。”

“是。”王浩應(yīng)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荊慕卿被抓住了，正在城門樓下候?qū)彙！?

李來亨冷笑一聲：“帶上來吧。”

不一會兒，荊慕卿就被帶到了城頭。這位青山州的團練官，此刻已經(jīng)狼狽不堪。衣服破爛，臉上還有傷。

“你就是荊慕卿？”李來亨淡淡問道。

荊慕卿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小……小人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