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之俊趕忙解釋：“回王爺，正文倒是不長，但署名實在太多了。臣等把所有聯署人的姓名、籍貫、功名都抄錄下來了。”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箱子。

厚厚的紙張堆積如山，每一頁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多爾袞隨手抽出一張，掃了幾眼，臉色愈發陰沉。

“你們……”多爾袞的手指捏得紙張咯吱作響，“抄這些名單時，可有人看見？”

“看見了……”孫之獬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蚊子哼哼，“那些南朝書生不但看見了，還在一旁叫好，一定要讓大清領教南朝讀書人的錚錚鐵骨。”

“滾！都給我滾出去！”多爾袞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一腳踢翻了面前的箱子。紙張如雪片般飛散，在殿內翻飛。

孫之獬和金之俊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大殿。他們實在想不明白，明明是立了大功，怎么反倒惹得王爺震怒？

“漢人都退下！”多爾袞環視殿中眾臣，又是一聲怒喝。

殿中的漢臣紛紛告退，只剩下幾個八旗漢軍面露猶豫之色。范文程、寧完我、剛阿泰等人都是大清的死忠，此刻正忐忑地望著多爾袞。

“在旗的留下。”多爾袞又添了一句話，幾個八旗漢軍這才松了口氣。

范文程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開口：“王爺，南朝太子此舉分明是在挑撥離間，意圖分化我滿漢一體之勢。”

“本王豈會不知？”多爾袞不屑地哼了哼，在殿內來回踱步，“只是這朱慈烺，一邊打仗，一邊提親，既要經營生意，又要應付這場紛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寧完我也出列道：“王爺，那祖可法更是該死。身為四臣，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地回來，這不是擺明了要動搖軍心嗎？”

多爾袞停下腳步，眼中寒光閃爍：“祖可法的事暫且不提，現在最要緊的是燕西。”

燕西，那是祖家、吳家的根基所在。以這兩家為核心的燕西軍閥集團，盤根錯節，勢力龐大。如今因為朱慈烺的一系列手段，這個集團已經和八旗離心離德。

殿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等待多爾袞的決斷。

“王爺，”范文程欲言又止，“那東莪的婚事……”

多爾袞擺了擺手：“先說說南朝的事。到底該不該動武？這才是當務之急。”

范文程和寧完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憂慮。朱慈烺這一手玩得太絕了，既讓祖可法這個“死而復生”的四臣回來震懾燕西軍閥，又讓兩個使臣帶回大批“黑名單”，擺明了是要挑動滿漢之間的矛盾。

“王爺，”剛阿泰突然開口，“臣以為，此事當從長計議。”

多爾袞轉身看向他：“說說你的看法。”

剛阿泰整理了一下思緒：“南朝太子此舉，無非是想挑撥我滿漢關系。若我們輕舉妄動，反倒中了他的計。不如先穩住燕西諸將，再徐徐圖之。”

“說得有理。”多爾袞點點頭，“只是燕西那邊……”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侍衛快步走進來，在多爾袞耳邊低語幾句。

多爾袞的臉色驟變：“你說什么？祖大壽要見我？”

殿中眾臣聞言，都露出驚訝之色。祖大壽可是燕西軍閥的代表人物，他此時來見多爾袞，恐怕是為了祖可法的事。

“讓他進來。”多爾袞沉聲道。

片刻后，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大步走入殿中。祖大壽雖已年過花甲，但精神矍鑠，目光如炬。

“臣，參見王爺。”祖大壽行禮道。

多爾袞微微頷首：“免禮。老將軍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王爺，”祖大壽直起身，“臣是為祖可法的事而來。”

果然如此。多爾袞心中暗道。“老將軍請說。”

祖大壽深吸一口氣：“王爺可知，祖可法為何能從南朝回來？”

多爾袞瞇起眼睛：“愿聞其詳。”

“因為朱慈烺給了他一個承諾。”祖大壽的聲音有些發顫，“只要他回來，就能保全燕西軍閥的利益。”

殿中一片嘩然。

“荒謬！”寧完我忍不住喝道，“朱慈烺何德何能，也敢做這等承諾？”

祖大壽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道：“王爺，臣斗膽問一句，我燕西軍閥為大清出生入死，可曾得到過什么好處？”

多爾袞眼中精光一閃：“老將軍此言何意？”

“臣只是想說，”祖大壽直視多爾袞，“燕西軍閥，也該有自己的選擇。”

此言一出，殿中氣氛驟然緊張。范文程等人紛紛變色，剛要開口，卻被多爾袞抬手制止。

“老將軍，”多爾袞緩緩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祖大壽苦笑一聲：“臣當然知道。只是事已至此，臣不得不說。朱慈烺給了我們一條活路，王爺，您能給我們什么？”

多爾袞沉默良久，突然問道：“祖可法真的能說服燕西諸將？”

“他已經說服了一半。”祖大壽直言不諱，“剩下的，就看王爺的態度了。”

多爾袞轉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的夜色。良久，他才開口：“傳令下去，祖可法一家，暫且養著。”

“至于南朝……”他的目光掃過殿中眾臣，“且讓朱家太子再蹦跶幾日。待我大清兵強馬壯之時，自有收拾他的法子。”

范文程等人齊聲應是。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朱慈烺這一手，已經在大清的根基上狠狠地砸了一錘。這道裂痕，不是輕易就能愈合的。

祖大壽躬身告退，走到殿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王爺，臣還有一事相告。”

“說。”

“朱慈烺讓臣帶話給王爺，”祖大壽的聲音在殿中回蕩，“他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清若想長治久安，不妨向前看看。”

說完，祖大壽大步離去，留下滿殿沉思的人。

多爾袞望著殿外陰沉的天色，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這個朱家太子，當真是個難纏的對手。他不禁想起那份提親的奏折，還有商館的事，以及現在的燕西軍閥……

一切都像是一張大網，正在慢慢收緊。而他們，似乎已經身在網中。

“傳我命令，”多爾袞突然開口，“召集軍機處諸臣，明日早朝議事。”

多爾袞正為祖可法的事情頭疼時，這位“四臣”已經快到家了。

北京內城一處幽靜的胡同里，祖可法的宅邸靜靜佇立。青磚灰瓦的大門緊閉，門前的石獅子威嚴肅穆。作為天龍旗漢軍，他的住處距紫禁城不遠，周圍還有祖大壽、祖大樂等族人的宅院。

初春的寒意還未散盡，胡同內外卻早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多是八旗漢軍的眷屬，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壓低聲音交頭接耳。

“快看，那不是祖大人嗎？”一個身著綠色褂子的婦人用帕子掩著嘴，悄聲對身邊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