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跟隨孫之獬而來的祖可法也開口了。這位同樣投靠清廷的官員用生硬的遼音說道:“爾等不過是運氣使然,沒生在北京。若在北京,一道占房令,立馬讓你無家可歸,不配留在這片土地上!”
“占房令?那是什么?”阮大鋮眉頭緊皺。
“就是把北京城內的漢人全都趕出去,房子和家什都歸八旗貴人!”祖可法得意洋洋地說,“你們是甘做亡國奴,還是甘愿餓死?”
“喪盡天良!”
“太狠毒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眾人紛紛怒罵起來。有人握緊拳頭,有人咬牙切齒,更有人眼中含淚。
祖可法卻大笑道:“你們這些書呆子太沒見識了!歷史總是如此輪回,哪個朝代的興起不是屠人千百萬?我們生來就是要統治這片土地,不能當奴才的漢人留著何用?”
他環視四周,繼續說道:“告訴你們,不僅僅是占房和剃發那么簡單,我大清治理天下,自有嚴明律法!要么讓你們太子迎娶我大清公主稱臣,割讓漢水以北,年年進貢三千萬石米麥;要么就等著滅亡!”
“休想!”阮大鋮冷笑,“讀書人骨氣,豈是尋常可以侮辱的,寧死不屈,絕不茍且!錢謙益,你說是不是?”
一直沉默的錢謙益心中一凜。作為東林黨魁首,他深知阮大鋮這權閥是在故意套他的話。但此時此刻,他卻不能再保持沉默。
祖可法又補了一刀:“山東遲早是我們的囊中之物,連圣賢墳墓都不放過,要讓你們徹底絕望,永無翻身之日!”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眾人的怒火。錢謙益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來,聲音洪亮:“寧肯玉碎,不愿瓦全,絕不讓至圣先師遺址被褻瀆!”
“對!曲阜乃圣地,絕不容宵小染指!”
“誓死保衛圣人家鄉!”
“我等讀書人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陣吶喊。就在這時,羅大公從懷中取出一卷檄文,高舉過頭:“這是《討賊安民檄》,請諸位同仁署名!”
“阮大鋮挺身而出,誓死不移!”阮大鋮第一個站了出來。
錢謙益面色陰沉,怒意難遏,沒想到阮大鋮竟是第一個響應的。他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阮大鋮這種投機取巧行為的鄙夷,又有對自己猶豫不決的自責。
“濱州鄭森,愿意署名!”
“鄞縣張煌言,愿意署名!”
“松江陳子龍,愿意署名!”
一時間,眾多舉人紛紛上前署名。眼下正值恩科在即,各地才子匯聚南京。親眼目睹、親耳聽聞韃子的狠毒,若還不挺身而出,還談什么進士功名?
錢謙益看著眼前的場景,內心激蕩。他知道,一旦在檄文上署名,就意味著與清廷勢不兩立,再無回頭之路。但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錢謙益,愿以真名,誓死捍衛尊嚴!”他的聲音擲地有聲。
孫之獬和祖可法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冷笑。這檄文必會被他們帶回北京,交給多爾袞。從此以后,所有署名之人都將成為清廷的眼中釘、肉中刺。
但這又如何?讀書人若連這點氣節都沒有,還讀什么圣賢書?
孫之獬最后看了一眼這群昔日同僚,默默調轉馬頭。他知道,從今以后,他們將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或許有人會成為殉道者,有人會成為變節者,但此刻,他們都是為理想而戰的勇士。
南京大功坊的撫軍大元帥府內,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一地金色。府邸內檀香裊裊,朱紅色的房梁上雕刻著精美的龍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朱慈烺端坐在太師椅上,一身明黃色蟒袍,衣袖上的金線繡著九爪金龍,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他目光平和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清國使臣,眼底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孫之獬,金之俊。”朱慈烺的聲音不疾不徐,“你們不必如此。大明向來以禮儀聞名天下,不會斬殺來使,斷不會對你們動用拘押。”
兩個使臣卻依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起。他們的額頭緊貼地面,身體微微顫抖,仿佛在害怕什么可怕的事情發生。
朱慈烺眉頭微皺,轉頭看向一旁的錦衣衛千戶張韜:“這是怎么回事?”
張韜臉上掛著謙和的笑容,拱手道:“回稟千歲,臣并未為難二位使臣。只是他們一路南下,似乎聽到了一些不實的傳言。”
“哦?”朱慈烺的目光在兩位使臣身上掃過,“什么傳言?”
張韜壓低聲音道:“聽說是有人傳言,說我們要把他們扣下來,以此要挾清廷。”
朱慈烺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真是可笑。”
他對著兩個使臣揮了揮手:“起來吧,坐下說話。”
孫之獬和金之俊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在椅子邊緣坐下。他們的背脊挺得筆直,雙手緊握放在膝蓋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大堂內一時陷入沉默,朱慈烺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說說吧,”他放下茶盞,語氣溫和地問道,“多爾袞派你們前來有什么目的?”
孫之獬偷偷打量了一眼朱慈烺年輕的面容,咽了口唾沫道:“回千歲,攝政王派我等南來有兩件事。一是為議親之事;二是澄清關于大清要毀曲阜孔林的傳言。”
“是啊,清朝同樣推崇儒家思想。”金之俊在一旁急忙補充,聲音中帶著幾分討好,“攝政王對孔圣人極為敬重。”
朱慈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是嗎?可惜衍圣公已經帶著孔門子弟北上了。”
聽到這話,兩個使臣臉色頓時一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孫之獬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不知衍圣公的大軍……現在到哪里了?”
“還沒到北京。”朱慈烺淡淡道,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不過有衍圣公的旗號在,北伐大軍自然士氣高漲。”
大堂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兩位使臣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朱慈烺心里清楚,這支北伐大軍根本不可能真正統一。流寇、關寧軍、新軍,再加上劉良佐、許定國等諸多軍頭,能不內訌就不錯了。但這些話,自然不必告訴眼前這兩個使臣。
“說說議親的事吧。”朱慈烺轉移了話題,聲音中帶著幾分慵懶,“本宮倒是不反對與清國聯姻,只是每年四百萬石的歲貢,未免太多了些。”
“這個……這個可以商議。”孫之獬如釋重負,連忙說道,“只要千歲同意聯姻,歲貢的數目完全可以再商量。”
朱慈烺微微一笑,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那個所謂的東莪格格才七歲,就算十五歲出嫁也要再等八年。到那時候,說不定多爾袞早就不在了,順治也未必會讓自己最恨的叔叔的女兒當皇后。
這議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