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班百戶從懷中取出一塊刻著“懲戒奸佞”的木牌,遞了過去。年輕人接過木牌,在陽光下仔細查驗,眼神中的警惕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恭敬。
“原來是大人們到了,請進。”年輕人將大門完全打開,躬身讓到一旁。
吳襄父子跟隨領班穿過重重院落,庭院深深,曲徑通幽。四周靜謐得有些詭異,連鳥雀的啼鳴都聽不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讓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直到來到一處幽深的內院,凄厲的慘叫聲突然劃破寂靜。
“饒命啊!我再也不敢當漢奸了!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這聲音讓吳襄心頭一震,他與兒子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是祖可法。”吳三輔壓低聲音說道,眉頭緊鎖。
緊接著傳來一陣陰森的笑聲:“呵呵,本官最恨的就是漢奸,今天非要讓你嘗嘗苦頭不可。來人,再上一道大刑!”
吳襄聽出這是錦衣衛張韜的聲音,不由得皺起眉頭。這位張閻王的酷刑手段,在北鎮撫司時就令人聞風喪膽。即便是他這樣見慣了大場面的人,聽到這笑聲也不禁背脊發涼。
他們快步走進院內,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一個肌肉虬結的光頭大漢被倒吊在刑架上,渾身上下布滿鞭痕,有些傷口已經結痂,有些還在往外滲血。地上散落著各種刑具,有的上面還沾著暗紅的血跡。
張韜見到吳襄父子,立即放下手中的荊條,臉上的猙獰表情瞬間收斂,換上一副笑臉:“兩位國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為何要這般用刑?”吳三輔沉聲問道,目光在那些刑具上掃過。
張韜搓了搓手,笑得陰測測的:“還不是那孫之獬、金之俊兩個漢奸不肯認罪。這祖可法身子壯實,最是耐打。再說了,他可是投靠韃子的逆賊,這點苦頭算什么?”
“姑父救命啊!”祖可法認出吳襄,頓時淚如雨下,“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吳襄看著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侄兒,此刻卻如此狼狽,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法,你投靠韃子時就該想到今日。現在只有自救一途。”
“如何自救?”祖可法哭喊道,聲音中帶著絕望。
張韜冷笑一聲,踱步到祖可法面前:“很簡單,替韃子認罪。圈地、占房、投充、逃人法、剃發、屠城、毀名教,這七大罪狀,你得讓孫之獬、金之俊都承認。”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他們得承認自己是權閥魁首。你若能說服他們,自然能保住性命。”
祖可法一臉茫然:“這……我該如何說服他們?”
“你就告訴他們,平西伯和你義父祖大壽已經因韃子的七大罪行而反正。如今南直隸義軍四起,韃子正在撤退。他們若想活命,就只能與錦衣衛合作。”
吳襄這才明白了朱慈烺的用意。扣押這兩個使臣這么久,就是要讓他們成為對付大清的利器。這步棋,走得確實高明。
很快,祖可法換上了明朝官服。雖然頭頂光禿禿的還留著辮子,但氣勢已經完全不同。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孫之獬面前,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威風模樣。
牢房里陰暗潮濕,墻角爬滿了青苔。孫之獬被關押一月有余,對外界消息一無所知。此刻見到祖可法的裝扮,不由得大驚失色。
“祖總兵,這是何意?”他的聲音有些發抖。
祖可法捋著胡須,面帶笑意:“實不相瞞,本官與義父、表弟平西伯一直都是身在虜營心向大明。如今韃子惡行昭彰,正是我等反正之時。”
他的語氣輕松,仿佛昨日的酷刑從未發生過。說話時還不時瞥向牢房外的張韜,生怕對方覺得他演得不夠逼真。
孫之獬聽聞此言,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他靠在潮濕的墻壁上,雙手不住地顫抖:“這……這怎么可能?平西伯他……”
“孫大人,形勢已經很明顯了。”祖可法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韃子在北方胡作非為,已經激起民憤。現在投靠朝廷,還來得及。”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是被逼無奈。吳襄在一旁暗自點頭,這個侄兒總算還有點用處。
“大人,您要想清楚啊。”祖可法繼續勸說,“您也是讀圣賢書的人,難道真要為虎作倀,成為千古罪人嗎?”
孫之獬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牢房里一時陷入沉默,只能聽見外面廊檐下滴水的聲音。
“給我一天時間考慮。”良久,孫之獬終于開口。
祖可法看了看張韜,見他點頭,這才起身:“好,我明日再來。”
走出牢房,祖可法長出一口氣,額頭上已經布滿冷汗。張韜拍了拍他的肩膀:“演得不錯,繼續保持。”
吳襄看著這一幕,心中暗自盤算。這一步若是成功,朱慈烺的計劃就能順利進行下去。讓這些漢奸反咬一口,比殺了他們要有用得多。
第二日,祖可法又來牢房探望張韜,詢問他考慮的意見。
“吳三桂和祖大壽雙雙造反,動搖了清朝的統治根基?”孫之獬的聲音都在顫抖,眼前一陣發黑,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祖可法站在窗前,背對著他,沉默良久才開口:“是的,大勢已去。”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以至于孫之獬一時間無法接受。作為投靠清廷的漢官,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北京城現在成了人間煉獄。”祖可法轉過身,臉上布滿陰霾,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悲痛,“多爾袞瘋了一般圈占良田,把方圓三百里的土地都劃給八旗子弟。那些世代生活在那里的農戶,不是被迫為奴,就是被驅逐他鄉。”
“驅逐?”孫之獬的手在微微發抖,茶杯里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祖可法走到桌前,重重地坐下:“對,只給七天口糧就趕人走。我南下時親眼所見,官道兩旁尸橫遍野,都是餓死的百姓。老人、婦女、孩子……”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哽咽了。
孫之獬的心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他雖然投靠清廷,但也沒想到多爾袞會如此殘暴。
“最可恨的是,他們還在北京城內大肆驅趕漢人。”祖可法的拳頭攥得發白,“內城全部給旗人居住,漢人只能搬到外城去。房產、家具,統統被沒收充公。那些不愿搬遷的,當場格殺勿論。”
孫之獬的臉色越發蒼白,他顫抖著給自己倒了杯茶,卻發現茶水已經涼透了。
“還有剃發令。”祖可法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痛恨,“所有南直隸的漢人男子,都必須剃發留辮。不剃發者,殺無赦。就在我離開北京的前一天,城門口掛滿了抗拒剃發者的人頭。”
孫之獬的額頭滲出冷汗,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這種強制性的政令只會激起更大的反抗,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