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瞪大了獨眼，難以置信：“當真如此？”就算他李自成打下北京時，也只是抓了些官員勛貴拷掠，可沒想過要把幾十萬百姓都趕盡殺絕。

“千真萬確！”羅虎憤怒地一拍大腿，“每天都有上千難民涌到固關，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我親自問過許多人，大家都說這都是韃子惹的禍。現今北京南邊的地界，到處都是逃難的百姓，死在路上的不計其數！”

“韃子果然是禽獸！”李自成眼中寒光閃爍，手指深深地掐進了椅子扶手。

“皇爺，”宋獻策興奮地說，“韃子這是自尋死路啊！他們僥幸得勢就如此禍害百姓，這正是我們反攻的好機會！”

李自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確實是個機會。不過也不能貿然出擊，誓要在城墻上和韃子拼個你死我活。若能勝，北京就是我們的了！”

“皇爺，讓我打頭陣！”羅虎立刻請戰，眼中燃燒著戰意。

“別急，等我跟駱修身碰個面，談妥了條件再說。”李自成按下羅虎的請戰，轉頭對牛金星道，“去準備一下，明日我要親自去見駱修身。”

與此同時，北京城內。

駱養性剛從大同回來，策馬穿過德勝門時，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呆住了。他勒住馬韁，難以置信地環顧四周。

一個月前他離開時，這里還是一座五十萬人口的繁華都城。內城街道上人來人往，商鋪林立，叫賣聲不絕于耳。茶樓酒肆中說書聲、琴聲悠揚，街邊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可現在從德勝門進城，眼前卻是一片死寂。街道空空蕩蕩，比大同府還要冷清。往日熱鬧的鋪面大都關門閉戶，偶爾能看到幾個身著異服的八旗子弟在街上走動。

“人都去哪兒了？”駱養性喃喃自語，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悲涼。

“都被趕走了！”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正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光時亨，今天就他一個人來接駱養性和左懋泰。他騎在馬上，臉上帶著幾分無奈和苦澀。

“被誰趕走了？”左懋泰皺眉問道。

“還能有誰？”光時亨壓低聲音，四下張望了一下才繼續說，“當然是上面要給東來諸王和兵丁騰房子。”

“整個北京城都......”駱養性的聲音有些發顫。

“都空了！除了我們這些漢官，漢人都被趕走了。”光時亨苦笑，“這下再有人打北京，可沒人會獻門了。”

三人默默地策馬前行，穿過一條條空蕩蕩的街道。曾經熙熙攘攘的街市，如今只剩下凄涼的秋風卷著落葉。偶爾能看到幾個衣著華貴的八旗子弟，正在挑選著心儀的宅院。

“快進宮復命吧，還得抓緊時間找房子搬家呢。”光時亨催促道。

“搬家？我們也要搬？”駱養性一愣。他們家在北京扎根都兩百多年了，世代簪纓，難道連戶口都保不住了？

“搬吧。”光時亨嘆氣道，“托攝政王的福，我們還能在外城找房子住。內城的房子都給八旗了。你家人多，得趕緊去外城找個大院子才行。”

駱養性望著這座他生于斯長于斯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曾幾何時，這里還是他熟悉的北京城，如今卻已經面目全非。街道上不再有熟悉的面孔，不再有熟悉的聲音，甚至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陌生的氣息。

“走吧，”光時亨輕聲說，“這里已經不是我們的北京了。”

駱養性回到自己府邸時，天邊只剩一縷殘陽，他望著庭院里的老槐樹心中無限凄涼。

北京城變了，變得讓他有些陌生。街道上少了往日的繁華熱鬧，多了幾分蕭瑟與恐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壓抑，仿佛一張無形的網，籠罩著這座古老的都城。

“大人。”管家腳步匆匆地走來，聲音里帶著幾分猶豫，“外面又有人求見。”

駱養性轉過身，看著管家略顯局促的神情，眉頭微皺：“又是來賣房產的？”

“是的。”管家點頭應道，“這些日子，想賤賣房產的人越來越多了。光是今天上午，就有七八撥人來訪。”

駱養性揉了揉太陽穴。他剛從多爾袞那里回來，渾身的骨頭都像被人拆散了重組一般疲憊。那些繁文縟節，那些虛與委蛇，無不在消耗著他的精力。

“讓他們進來吧。”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很快，兩個人被帶到了院中。一個是上了年紀的商人，面容憔悴，身上的長衫已經有些褪色；另一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雖然衣著體面，但眼中的焦慮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駱大人。”年長的商人深深作揖，聲音有些顫抖，“小人姓王，在西城經營布莊已有二十余載。如今...如今這宅子，只要二百兩銀子...”

“且慢。”駱養性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目光轉向那個年輕人，“這位是？”

“小人魏鐸。”年輕人拱手行禮，聲音清朗但帶著一絲緊張，“在外城有一處宅院，緊挨著正陽門，就在陜西巷。”

“你也是來賣房產的？”

“不，”魏鐸苦笑著搖了搖頭，“小人是想獻給大人。只求能寄進產業，免遭他人奪取。”

駱養性眼神一凝。這個魏鐸，倒是個明白人。在這亂世之中，能看清形勢的人并不多。

“說說你的產業。”他示意魏鐸繼續。

“小人經營鹽業，還有幾家店鋪，做些綢緞、糧食的買賣。”魏鐸低聲道，“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積攢了些家業。”

“為何找上我？”

魏鐸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因為小人不愿投充為奴。”

這句話讓院子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就連那個姓王的商人也停止了抽泣，用復雜的目光看著魏鐸。投充為奴，這是多少人不得不面對的選擇。為了活命，為了保全家人，不知多少人已經放棄了尊嚴。

“你知道現在的形勢。”駱養性緩緩開口，“我能護你一時，卻未必能護你一世。”

“小人明白。”魏鐸深深叩首，“能得大人庇護一日，便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