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家父子密談之時,南京城內的朝陽門外,一輛普通的馬車正緩緩駛入一條僻靜的巷子。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車輪碾過青石板路面,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這巷子雖然緊鄰鳳江關碼頭,卻異常清凈。一側是澄海寺高聳的圍墻,青磚黛瓦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另一側則是一排獨門獨戶的宅院,門前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
幾個穿著鴛鴦戰(zhàn)襖的兵士正懶散地守在巷口,有的倚在墻邊打盹,有的蹲在地上擲骰子。夜已深,他們顯然已經放松了警惕。
遠遠望見馬車隆隆而至,他們這才慌忙站直身子,剛要上前盤查,車夫就掏出一枚巡防衙門的令牌。銅質的令牌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左御史可在家?”車夫操著一口京腔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傲慢。
“在呢,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籍丁憂。”一個兵士打著哈欠回答。
車夫隨手扔出一把銅錢,那幾個兵士頓時眉開眼笑地去撿,銅錢撒落一地,發(fā)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馬車在一處樸素的院落前停下,從車內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正是南京守備趙之龍。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陰沉。
他快步上前叩門,銅環(huán)撞擊門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很快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老者的面孔,眼神中帶著幾分警惕。
“在下是左御史的故交,特來吊唁。”趙之龍遞上拜帖。
左懋第正在收拾行裝,收拾行囊,準備浩浩蕩蕩趕往揚州。他的母親陳氏在大清攻占北京后絕食而亡的消息,讓他悲痛欲絕。書房里散落著各種文書,顯然是在匆忙收拾。
“趙總戎,你這是...”左懋第看到趙之龍便裝而來,眉頭微皺,心中已有幾分猜測。
“蘿石兄,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趙之龍壓低聲音。
書房內,燭光搖曳,趙之龍取出一封信雙手遞上。信封蓋著火漆印,顯然是極為機密的文書。
“這是...”左懋第一把抓過那封信,手指微微顫抖。
“給太子千歲的密折。”趙之龍咬牙道,“安都勛貴要造反,我身為朝廷命官,豈能坐視不理?”
左懋第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好,我一定親自轉交給千歲爺。”
他雖不是勤王隊伍中的人,但對這種出賣同僚的行徑本能地感到厭惡。這趙之龍,枉費朝廷栽培,居然做出這等背信棄義之事。
左懋第將密折折好,小心地收入袖中。
“左兄,這封密折事關重大,還請務必親自送到千歲爺手中。”趙之龍壓低聲音。
作為一個空降南京的守備,趙之龍在這里舉步維艱。京營軍隊根本不受他掌控,城中勛貴們更是虎視眈眈,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jiān)視之下。這種情況下,他連自己的家丁都不敢信任。
而左家在山東根深蒂固,太子殿下在登萊二府推行的“改流歸土”政策,更是讓左家獲益匪淺。盡快平定云陵勛貴,對山東抗虜也是大有裨益。左懋第身為山東大族,定然會選擇支持太子。這樣的人選,應該不會出問題。
趙之龍沒想到的是,他離開后,左懋第獨自來到江邊。
“太子囚父篡權,實在有違孝道。”他喃喃自語,“趙之龍竟想出賣勤王之人,這等小人行徑實在不恥,為這種人傳遞信件豈是正人君子所為...”
江水滾滾,趙之龍的那份密折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就這么消失在了漆黑的江面上。
數日后,揚州城內。
“左卿,令堂的忠貞,本宮深感敬佩。”朱慈烺看著左懋第真誠地道。
左懋第聽得一愣,眉頭微微蹙起。他母親明明是為國殉節(jié),怎么在太子口中就變了味道?
朱慈烺察覺到左懋第的困惑,繼續(xù)說道:“說起你娘的慘死,還不是因為韃子攻陷了京城。”他直視左懋第的眼睛,“那幫韃子,就是害死你娘的罪魁禍首,難道你不想報仇雪恨?”
左懋第心頭一震。母親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浮現(xiàn),那么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子,卻在國難當頭時選擇了以死明志。
“你真的甘心就這么算了嗎?”朱慈烺的聲音變得嚴厲,“身為人子,難道連這點孝心都沒有?”
“想,自然想報仇。”左懋第連忙應道,“只是臣需回鄉(xiāng)丁憂,不能領兵北伐。”
朱慈烺嘴角微微上揚,心中暗笑。誰要你領兵?那還不把命送掉。歷史上這位左懋第是在大清占據北京后,為阻止清軍南下,主動請纓出使清朝議和,被多爾袞逼降。與洪承疇不同,他寧死不屈,壯烈殉國,與他母親一脈相承,氣節(jié)可嘉!但目前朱慈烺手中的戰(zhàn)力還無法與多爾袞一決高下,派他去領兵,以他這死硬不知變通的性子,無疑是戰(zhàn)到最后一人絕不后退的。自己辛辛苦苦訓練出來的隊伍豈不就完了。
“本宮自然知道左卿孝心。”朱慈烺的語氣緩和下來,“但你可知道,韃子即將南下山東?到時不僅要挖孔圣人的祖墳,說不定連你家祖墳也要遭殃。身為儒生,你能坐視不理?”
左懋第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孔子墓中或許沒什么值錢物件,但他家祖墳里可是有不少陪葬品。更重要的是,萊陽現(xiàn)在是左家的根基所在。
“本宮在登萊二府已有布置。”朱慈烺站起身,踱步到窗前,“但山東其他地方的團練還需加強。本宮想請你擔任山東團練大臣,一邊盡孝,一邊率領鄉(xiāng)紳抗擊韃虜,保護祖墳。你可愿意?”
左懋第心想:山東已有兩總督兩巡撫,還有藩王和衍圣公,如今又添他一個團練大臣,實在讓人有些眼花繚亂。不過還是躬身應道:“臣愿往!”
朱慈烺尋思:除了海州必須死守外,山東其他地方遲早會落入玄軍之手。但山東的敵后抗清卻必須持續(xù)下去,以拖住玄軍的步伐,為海洲和南方贏得更多的喘息時間。
眼下這檔子事兒,與其統(tǒng)一指揮,不如多設幾個能號令士紳的領袖。蘇觀生等人雖在海州,但對山東士紳影響有限。而史可法、高宏圖、朱以海和左懋第才是真正能領導山東抗清的中堅力量。
以左懋第的性格是肯定能頑強堅持抗清的。至于誰能脫穎而出,誰會戰(zhàn)死沙場,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