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暮色漸沉，魏國公府的談話還在繼續。

“我聽說，太子自稱太祖高皇帝再世？這不是邪妄是什么？”徐弘基在徐永基的攙扶下坐在了太師椅上。當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他覺得實在太過荒謬，以至于一時難以消化。

坐在下首的徐永基，神色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千真萬確！那太子不知從何時起，竟敢妄稱自己是太祖轉世。更可笑的是，他手下那群克難新軍居然都信了。聽說他們天天操練得跟瘋了似的，動不動就高喊'太祖再世'，簡直荒唐至極！”

“可笑。”徐弘基冷哼一聲，眉頭緊鎖，“若真是太祖轉世，又怎會被逼得退守揚州？朱元璋何等人物，豈會落到如此地步？”

趙之龍坐在一旁，瞇著眼睛看向朱國弼和黃澍。三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皆是心照不宣。

“依我之見，”朱國弼放下茶盞，正色道，“當今之計，唯有請圣上親自出面，重掌大權。太子再怎么說也只是儲君，如何能越過圣上執掌朝政？”

黃澍立即附和：“確實如此。這般做派，實在有違祖制。若任由其發展下去，恐怕朝廷上下都要大亂。”

“說得對！”趙之龍一拍大腿，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弘基，“魏國公以為如何？”

徐弘基剛要開口，卻見自己的兒子徐允爵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這咳嗽來得蹊蹺，徐弘基轉頭看去，只見兒子面色紅潤，哪有半點病態。

徐允爵湊到父親耳邊，壓低聲音道：“父親，勤王可不是說說就行的。這事要是做了，可是要花大錢的。”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徐弘基的表情瞬間凝固。是啊，南京戶部的銀子都被史可法帶去山東了，現在京營和水師的軍餉都在拖欠。若要起兵勤王，沒有大把銀子怎么行？

書房內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諸位，”徐弘基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若要勤王，需要多少軍費？又該如何籌措？”

趙之龍回道：“至少需要三百萬兩。光是整頓南京營兵和水師就要二百萬兩，還得拉攏黃得功和左良玉，每人至少五十萬兩打底。”

“三百萬兩？”徐允爵倒吸一口涼氣，“這可不是小數目。”

朱國弼強忍著怒氣，譏諷道：“魏國公府不是富可敵國嗎？南京十六名園，十家都姓徐，這點銀子應該不在話下吧？”

徐弘基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老夫出十萬兩。”

“十萬兩？”黃澍冷笑一聲，“國公爺，這可是關系到大明江山的大事。若是失敗了，您府上的家產可就都保不住了。”

徐弘基咬牙切齒：“那就二十萬兩！再多真的拿不出了。”

徐允爵見勢不妙，趕緊打圓場：“南京勛貴又不止我們一家，該大家一起出力才是。再說了，江南富戶眾多，何不讓他們也出一份力？”

黃澍眉頭緊鎖。他雖是東林魁首，但這個所謂的“魁首”不過是個虛名。東林黨向來松散，他根本號召不動那些士紳。況且，這些人一個個都精明得很，沒有足夠的利益，誰會愿意冒這個險？

“此事倒也可行，”黃澍斟酌著說道，“不過需要時日。在江南各府籌措到銀子之前，還得仰仗各位勛貴先行墊付。”

朱國弼目光灼灼：“那黃得功和左良玉那邊...”

“罷了！”徐弘基一咬牙，重重地坐回太師椅，“老夫負責籌集一百萬兩！”

“是魏國府出一百萬？”朱國弼追問。

“魏國府出二十萬，其余八十萬由南京勛貴共同籌措。”徐弘基瞪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煩。

趙之龍和朱國弼對視一眼，朱國弼試探道：“那守備司和水師可以向商人收稅嗎？”

徐弘基沉默良久，終于點頭：“非常時期，收一些也無妨。就這樣吧，為了圣上，老夫也算仁至義盡了。”

看著徐弘基一臉肉痛的模樣，趙之龍暗自冷笑。這老東西，都快入土了還這般守財，也不知道這些錢最后會便宜了誰。

永春閣內燭火搖曳，檀香裊裊，朱國弼等人已經散去，只剩下徐弘基父子三人在密談。

“大人，真要勤王？”徐允爵的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

徐弘基聽完兒子的話，眉頭微皺，長嘆一聲，眼神中透著幾分無奈。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外面燈火闌珊的南京城。夜色中，城中依稀可見零星的燈火，那是百姓家中未熄的燭光。

“咱們徐家在云陵經營了二百多年，各支脈開枝散葉。”徐弘基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兒子，“你可知道現在手中掌握著多少土地？”

“這...”徐允爵一時語塞。

“幾百萬畝啊！”徐永基突然插話，“還特么是塊塊肥沃的良田，價值至少幾千萬兩白銀！這還只是土地，更別提那些商鋪、鹽利了。”說著，他狠狠地一拍桌子，茶水濺出，在桌面上留下幾道水痕。

徐弘基緩緩點頭，眉頭緊鎖：“不止是咱們魏國府嫡系，還有那些世襲指揮使家族，還有棄武從文的族人，都靠這些土地過活。”

“父親說得對。”徐永基面色凝重，“光是揚州城和河陽城的鋪子，加上放在河洛鹽總那里的放貸銀子，一年就有兩百萬兩進項。現在全沒了！”

徐允爵站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眉頭緊鎖：“可若是勤王失敗，那就不是丟了財產這么簡單了...”

“太子太過自信了。”徐永基冷笑一聲，“以為憑著幾句威脅，就能讓我們乖乖交出土地？若不是他提出這樣的條件，云陵勛戚怎會跟著我們造反？”

“而且不止是我們。”徐弘基沉聲道，“那些書香門第占的土地比我們還多，南直隸那片地界的隱田，起碼得有七八千萬畝地，大半都在他們手里。他們會舍得交出來？”

“可是...”徐允爵還想說什么。

“夠了！”徐弘基突然轉身，厲聲說道，“我們有南京堅城，有民心可用，還有黃得功、左良玉這幫猛將。何況韃子隨時可能南下。多爾袞已經占了北京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豈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太子他不敢讓南邊亂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