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甲騎兵們圍著災民轉圈，雖然氣勢洶洶，但并未拔刀亮劍。馬蹄揚起的塵土嗆得人直咳嗽，但沒有人敢抱怨。這或許是個好兆頭，至少他們還沒有直接動手。

“列隊！所有人列隊！”一名持令旗的士兵高聲呼喝，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蘇嫣暗暗松了口氣。只要不是把他們當作叛軍，應該還有轉圈的余地。她悄悄環顧四周，發現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稍稍放松的神色。

她拉著莫梨花和蘇祈，迅速站成一排。莫遠山也連忙招呼兩個兒子排好隊形，一家人緊挨著站在一起。元家七兄弟更是動作麻利，轉眼就站得整整齊齊，像是訓練過一般。

“拿出戶籍路引！”一名滿臉橫肉的士兵厲聲喝道，馬鞭在空中甩出“啪啪”的響聲。

莫遠山等人手忙腳亂地從懷中取出用油布包著的文書，雙手遞上。那油布包得很是仔細，顯然這些文書就是他們最后的保命符。

檢查進行得很慢，士兵們仔細核對著每一份文書。有人因為文書不齊全被拖出隊伍，凄厲的哭喊聲不時響起，卻很快又歸于沉寂。

烈日當空，汗水順著臉頰滑落。蘇嫣覺得雙腿發麻，卻不敢挪動半分。她能感覺到母親的手在微微發抖，妹妹蘇祈更是緊緊抓著她的衣角。

終于，漫長的檢查結束了。但事情并未結束，反而到了最可怕的時刻。

士兵們從人群中拖出了一百多人，推搡著排成一列。那些人中有老人、婦女，甚至還有襁褓中的嬰兒。他們的哭喊聲此起彼伏，卻無人理會。

“肅靜！”白面書生模樣的軍官高聲宣讀圣旨，聲音在荒野上回蕩，“喬家、孟家、陳家、李家眾人謀反，滿門抄斬！”

話音未落，刀光閃過，鮮血噴濺。慘叫聲、求饒聲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蘇嫣只覺胃中翻江倒海，強忍著不適。她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甚至不敢低頭看地上的血跡。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讓人作嘔。

莫梨花緊緊摟住兩個孩子，低聲安慰：“不怕，有娘在。”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堅定。蘇嫣能感覺到母親的手在顫抖，卻仍在努力給她們力量。

“爾等可去云州乞食，不得入城擾民，違者斬立決！”白面軍官又下達了新的命令，聲音冷酷無情。

所有人被勒令跪地謝恩。膝蓋磕在堅硬的地面上，疼痛卻無人在意。直到騎兵遠去，揚起的塵土消失在天際，絕望的哭聲才在荒野上此起彼伏。

有人失聲痛哭，有人呆滯發愣，更多的人只是沉默。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心頭，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起來。”蘇嫣擦干眼淚，扶起外公外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堅定，“我們走。”

莫遠山攙扶著妻子站起來，兩個兒子也默默起身。元家七兄弟互相攙扶，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表情。

隊伍緩緩向前移動，每個人都沉默著。沒有人說話，只有腳步聲和偶爾的啜泣聲。

蘇嫣握緊了母親的手。朝廷要他們死，她偏要活著到云州。她看著妹妹蒼白的小臉，心中涌起一股倔強。

天邊烏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但沒有人在意這些，他們只是默默地走著，一步一步，向著云州的方向。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繼續走下去。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后的希望。

三千里，是一條通向生路，還是一條死路？

蘇嫣望著前方蜿蜒的官道，心中五味雜陳。暮色漸沉，天邊最后一抹血色晚霞也被吞沒在厚重的云層之中。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

朝廷早已預判到災民會鬧事，所以在允州城時便下了狠手。那一場血腥的鎮壓，至今還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衙役們揮舞著長棍，將哭喊著討要糧食的百姓打得頭破血流。尸體橫陳街頭，鮮血染紅了青石板路。

“求求老爺們開恩啊！我們真的快餓死了！”

“大人，我愿意用命換一口糧食！”

“殺了我吧！總比餓死強！”

凄厲的哭喊聲在耳邊回響，蘇嫣閉上眼睛，試圖將這些可怕的記憶驅散。可那些畫面卻愈發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如今朝廷又下令不準災民進城，不得侵擾民眾，這無異于斷絕了所有活路。沒有食物，沒有庇護，這些災民只能靠野菜樹皮度日。饑餓和疾病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們，再加上野獸的襲擊，滿路尸骨無人收。

道路兩旁，隨處可見餓殍。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孩子，甚至還有剛出生的嬰兒。他們的尸體僵硬地蜷縮著，仿佛在向蒼天控訴著這個世道的不公。

蘇嫣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疼痛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在她原來的世界，無論是地震、洪水還是旱災，都有無數人挺身而出。那些可愛的士兵們，用血肉之軀筑起生命的防線。救援物資源源不斷地送到災區，醫療隊日夜不停地救治傷員。

可這里呢？

官府視災民如螻蟻，地主們緊閉門戶。甚至有人放出惡犬，將那些跪地求食的災民咬得遍體鱗傷。

“姐姐，我餓了。”蘇祈虛弱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角，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再堅持一下。”蘇嫣強忍著心疼，從懷里掏出最后一塊干糧，“吃了它，我們很快就能找到新的食物。”

這是她們最后的存糧了。半個月來，龐大的逃荒隊伍只剩下兩千多人。饑餓讓人性變得扭曲，有人為了一口吃的大打出手，甚至易子而食。那些慘劇，她已經目睹了三次。每次想起那些場景，她都會不由自主地發抖。

“祈兒，不要離開我半步。”她緊緊抓住妹妹的手，生怕一個不留神，妹妹就會被那些餓瘋了的人搶走。

現在的情況很不妙。物資匱乏，人心惶惶，繼續跟著大隊伍只會更危險。每天都有人在睡夢中被偷走財物，甚至有人半夜失蹤，第二天卻發現被分尸的殘骸。

“我們得加快速度。”蘇嫣看向同行的元家和莫家人，“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在路上。”

元家和莫家的人都同意了。他們將所有物資集中到一輛獨輪車上，由身強力壯的莫正德負責推車。其他人則輪流警戒，防止有人偷襲。

十四個人的隊伍，本該足夠震懾宵小。但饑餓面前，什么道德底線都不復存在。越來越多的人用貪婪的目光盯著他們，像是在打量一塊肥美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