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陳沼的茅屋里傳來一聲巨響，一個人影飛了出來，伴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叫聲，比公雞叫的還響。

宋止把陳沼按在碑林試劍石上時，晨霧里還混著昨夜的酒嗝味。老頭從褲腰掏出半塊風(fēng)干的妖獸肝扔進嘴里嚼著，油星子濺到陳沼臉上：“昨兒聽你吹牛說撼山境，老子差點把狼骨酒噴到戒律長老假發(fā)上。“

他掰開陳沼眼皮對著朝陽，“眼珠子倒是亮堂，咋就分不清筑體和練魄？“

陳沼掙扎著要起身，卻被老頭用腳趾勾來的青銅鼎壓住腰眼——鼎腹鎮(zhèn)妖文正硌著他新結(jié)痂的鞭傷。

“瞅好了！“

宋止突然扯開破襖，露出肋下兩排銅錢疤。最下邊那道傷疤突然鼓起，皮膚下竄過道青芒，“這是練魄境的氣血狼煙。“青芒游走到心口時，他抓起酒葫蘆猛灌，喉結(jié)滾動聲里混著虎嘯，“塑神境的武道真意。“陳沼看見老頭背后騰起虛影，竟是頭缺了耳朵的冰原狼。當虛影撲到第三塊石碑時，宋止抬腳跺地，青磚縫里鉆出赤色紋路：“辟府境開了血府，真氣能這么使。“

老頭突然掀開褲腿，小腿肚上密密麻麻的針眼開始滲血。血珠在半空凝成個“衘“字，他抬腿橫掃，十丈外的老槐樹應(yīng)聲而斷：“衘風(fēng)境，踏風(fēng)如履平地。“斷樹轟然倒地時，陳沼感覺壓著自己的青銅鼎在發(fā)燙——鼎身銘文正被某種氣勁牽引著發(fā)光。“這才是撼山境。“宋止單手抓起千斤鼎拋向高空，鼎落時用肩頭硬接，金石相擊聲驚飛滿林雀鳥，“老子在鎮(zhèn)邊城扛過七十三波獸潮，城墻塌了就拿脊梁骨頂著。“

陳沼盯著鼎底新添的凹痕，那形狀跟老頭肩膀的繭子分毫不差。宋止卻突然泄了氣，癱坐在斷碑上摸出個油紙包：“嘗嘗，北境特產(chǎn)的地龍干。“

陳沼咬了口差點崩掉門牙——這玩意比青牛嶺的磨刀石還硬。“武人九個境界，筑體、練魄、塑神、辟府、靈藏、衘風(fēng)、撼山、蹈虛、武圣。“老頭掰著腳趾頭數(shù)數(shù)，“你小子上回打架用的頂多是練魄境蠻力，離撼山還差著五頓妖獸鞭的距離。“

霧散時分，宋止摸出根妖獸脛骨在沙地上劃拉。左邊畫了串小人，從扛石鎖的壯漢到頭頂生角的怪物；右邊列了排仙風(fēng)道骨的影子，指尖還飄著云朵。“修仙的那幫孫子，起手就是筑體。“骨頭尖戳著個打坐的小人，“嗑丹藥泡靈泉，把身子骨養(yǎng)得比娘們還水靈。“他又指向武人這邊渾身扎針的小人，“咱們筑體得拿鐵砂搓皮，寒潭凍骨，讓筋肉記住疼。“

陳沼發(fā)現(xiàn)修仙小人到第三個就踩著飛劍，武人這邊還在扛石碾子。宋止突然往他褲襠塞了塊冰坨：“別瞅人家光鮮，你練到衘風(fēng)境，撒尿都能滋穿劍修的護體罡氣。“老頭說起三百年前舊事，有個叫屠老三的蹈虛境武夫喝醉了在鎮(zhèn)邊城墻上撒尿，澆滅了七百里妖火，“可惜那老小子活不過五百歲，墳頭草都比修仙的王八蛋短三寸。“

陳沼當然知道這是在吹牛，嘴角往下扯了扯。

日頭爬到碑林尖時，宋止摸出個刻滿牙印的青銅羅盤。指針是半截斷劍，顫巍巍指向陳沼心口：“修仙的飛升了能活萬萬歲，咱們武帝到頭也就肉身不腐。“他突然掀開衣襟，露出肚皮上蜈蚣狀的縫合線，“當年老五問我要不要轉(zhuǎn)鬼修，老子把他踹進了糞坑——武夫就該臭烘烘地活，干凈凈地死。“

陳沼摸著腰間狼頭牌，想起青牛嶺的墓碑。宋止卻把酒葫蘆砸過來：“喝！北境的規(guī)矩，講境界得配狼血酒。“酸澀液體滑過喉嚨時，陳沼眼前突然閃過畫面——冰原上武夫列陣，最前排的漢子們渾身冒血光，那是撼山境在燃燒壽元。“瞧見沒？“老頭指著幻覺里白袍飄飄的劍修，“那幫孫子在云頭上嗑瓜子呢，等咱們死絕了才下來收妖丹。“

黃昏時下起細雨，宋止在碑林間騰挪演示。踏過青磚的腳印組成境界圖：筑體要踩碎七塊磚，練魄得讓裂紋成蛛網(wǎng)狀，到塑神境時磚縫里會長出野草。“真氣不是丹田存的！“

老頭突然扯過陳沼的手按在自己小腹，皮下有團火在亂竄，“是拿命換的！“陳沼摸到他丹田處有道陳年劍傷，位置正好是修仙者的氣海穴。

“當年有個法修說我活不過辟府境。“宋止笑著露出缺牙，“

老子現(xiàn)在把他名字刻夜壺上天天滋。“他甩出根麻繩綁在陳沼腰間，繩頭拴著三百斤的試劍石，“武人破境靠的不是頓悟，是這里——“老頭突然一拳砸向陳沼心窩，少年嘔出的血沫子在雨中凝成個“逆“字。

入夜后碑林燃起篝火，宋止用妖獸筋編了個境界對照表。修仙者的融道境對應(yīng)武人衘風(fēng)，化嬰境勉強抵得上撼山。“別信什么越階殺敵的屁話。“老頭把烤焦的蛇肉塞進陳沼嘴里，“同境界武夫能捶三個法修，但人家能活到你重孫輩的忌日。“

陳沼盯著火光里的影子，發(fā)現(xiàn)宋止演示蹈虛境時總不自覺地摸后腰。那里有道爪痕，形狀像極了觀涯書院《萬妖圖》里的窮奇印。“老子這輩子是摸不到第八境檻嘍。“老頭突然扔了酒葫蘆，“北境的風(fēng)雪折壽，在這破書院倒是能多喘兩年。“

子夜時分，宋止摸出個骨灰壇當枕頭。壇身刻滿名字，最底下那行“宋大狗“還沾著冰渣。“這是我爹，筑體境死在狼妖嘴下。“他屈指彈了彈壇口，“武人祖墳不長草，都撒在戰(zhàn)場了。

隨手掏出一壺酒，默默的看著那三個字，然后猛地灌酒。把自己灌醉后就在這里睡下了。陳沼一臉無語，“你這老頭子，剛才那么煽情合著就是來騙住唄”宋聽著陳沼小聲嘀咕，嘴角閃過一絲冷笑

第二天一大早，宋止想著昨晚的話，腳把陳沼踹進泥塘。

天上正飄著修士們放的風(fēng)箏——那些鑲金嵌玉的玩意兒在云層里排成仙鶴陣，翅尖墜著的鈴鐺灑下漫天清心咒。老頭蹲在塘邊啃著鹽漬妖耳，唾沫星子混著泥點往陳沼臉上濺：“瞧見沒？法修老爺們打個噴嚏都要擺譜，咱們武夫刨食的姿勢得這么練！“他突然扎了個餓虎撲食的架勢，褲襠裂開的破洞驚走三只飲水的水鬼。陳沼抹了把臉上的臭泥，發(fā)現(xiàn)塘底沉著半具青銅甲，護心鏡上刻著“北境第七烽火營“的銘文。

“武夫分九境，過了辟府才算入門。“宋止用腳趾勾起塊鵝卵石，石頭上突然騰起赤色氣焰，“到靈藏境，真氣能這么使。“石頭砸中樹梢的風(fēng)箏線，昂貴的鮫絲繩頓時燒成灰燼。天上傳來法修的咒罵聲，老頭咧嘴露出黃牙：“當年在鎮(zhèn)邊城，靈藏境的弟兄們拿褲腰帶都能勒死筑基期的妖道。“陳沼盯著沉塘甲胄上的抓痕——那痕跡從護肩撕裂到裙甲，像是被巨熊拍碎的西瓜。

雨后的泥塘成了修士們新的笑料。幾個路過的符修捏著鼻子往塘里扔爆炎符，火星子剛沾水汽就啞了火。宋止突然扯開褲腰帶，朝著符修方向滋出條水線：“武夫的尿能破法，記著點！“陳沼泡在泥漿里突然悟了——修士的護體靈氣最怕腌臜物，難怪書院茅房總被塞雷咒符。

夜巡時宋止帶他摸進藏書閣，指尖抹過《萬法圖鑒》上的金粉：“瞧瞧，三百頁講符箓，五百頁論飛劍，武夫就兩行——'粗鄙之道，慎修'。“老頭突然朝書頁啐了口濃痰，墨字遇痰竟化作小人在打架：錦衣法修被個渾身冒血的武夫掐著脖子灌尿。陳沼憋笑憋得肋叉子疼，閣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宋止拎起他后領(lǐng)從窗戶翻出，落地時順手扯了塊窗簾布擦屁股。

晨練改成替膳堂劈柴后，陳沼發(fā)現(xiàn)修士們吃剩的靈獸骨另有妙用。宋止教他把犀角磨粉混進鞋底：“靈藏境的氣勁得從腳底板往上竄。“果然當日挑水時，黃衫女修的冰蠶緞剛纏上扁擔(dān)就被震成破布條。趙姓少年告到戒律堂，長老查驗半晌愣是沒看出門道——陳沼腳趾縫里還卡著半片犀角碎屑呢。

中元節(jié)那夜，宋止醉醺醺拎來壇猩紅液體。“北境老哥們的洗澡水。“他逼陳沼泡進去，血水咕嘟著爬上少年脊梁，“武夫開靈藏要見百種妖血。“陳沼疼得咬碎木盆邊沿時，恍惚看見血霧里站著列缺胳膊少腿的虛影——都是卡在第五境的北境亡魂。老頭突然朝血盆撒了泡尿：“別學(xué)那些孬種，老子帶出來的崽子至少得活到衘風(fēng)境！“

世家子們發(fā)現(xiàn)雜役房的被褥開始泛著鐵銹味。陳沼按宋止教的法子，把斬妖劍的碎片縫在褲襠里練“鐵襠功“。某日被修士的飛劍誤傷褲襠，劍尖撞出火星子的場面驚掉了膳堂管事的假牙。宋止蹲在房梁上啃雞腿點評：“還差三成火候，當年老子的褲襠能夾斷狼妖的獠牙。“

冬至那天，北境來客捎給宋止個凍成冰坨的包裹。老頭用酒化開冰層，里面滾出顆長著牛角的頭顱：“第六境的武夫，被妖將啃了三天三夜。“陳沼發(fā)現(xiàn)頭顱斷頸處的咬痕帶著雷紋——是修仙大派馴養(yǎng)的雷獸。宋止把頭顱擺在碑林當燭臺，燃起的妖火整夜不滅：“瞧見沒？這就是跟修士搶功的下場。“

開春比武大會，陳沼被安排去擦試劍石。宋止往他手心塞了把妖獸牙粉：“衘風(fēng)境的真氣得這么使。“世家子們的飛劍劈在石上時，陳沼假裝擦拭實則運勁，劍氣被牙粉反彈回去削掉修士半截袖子。黃衫女修哭著找長老告狀，卻查不出半點術(shù)法痕跡——武夫的糙勁兒本就是最好的掩護。

暴雨季來臨前，宋止在碑林布下妖血陣。陣眼擺著從北境帶來的斷刀，刀刃每日子時滲出黑血。“撼山境的氣血得拿妖毒來淬。“老頭邊說邊往陳沼傷口抹蜈蚣膏，藥力激得少年滿地打滾。世家子們隔著雨幕譏笑，卻不知那些哀嚎聲里藏著虎嘯龍吟的雛形。

夏至日正午，巡山長老撞見陳沼在后山倒立狂奔。少年腳底板磨出的血印組成個“逆“字，驚得飛劍上的修士差點栽進瀑布。宋止躺在樹杈上剔牙：“武夫到六境就能這么耍，氣死那幫御劍的龜孫。“當晚膳堂的靈米飯少了兩桶——全被老頭捏成飯團塞進陳沼褲襠：“衘風(fēng)境要練鋼門鎖氣！“

北境戰(zhàn)報傳來那日，宋止把陳沼按在青銅鼎上烙了個狼頭印。“六境武夫在那邊能當百夫長。“烙鐵灼肉的焦香里，老頭說起舊部王鐵腿，“那廝衘風(fēng)境大圓滿，帶著三百弟兄啃了半年雪，硬是把妖族的糧道截了。“陳沼瞥見鼎內(nèi)壁的抓痕——深達三寸，至少是撼山境的手筆。

中秋夜偷喝祭酒時，宋止突然指著月亮上的陰影：“瞧見那黑斑沒？三百年前被武帝捶出來的。“陳沼瞇眼細看，陰影形狀竟像個扎馬步的小人。老頭醉醺醺摸出半塊玉璧，上面刻著“武圣之下皆螻蟻“，“放他娘的屁！老子在鎮(zhèn)邊城見過六境武夫生撕化嬰修士...“

藏書閣失火那晚，陳沼在焦梁斷柱間扒出半卷《北境志》。燒殘的書頁記載著某位衘風(fēng)境武夫的事跡：為救一城百姓獨守鬼門關(guān)，死后尸身屹立三月不倒。宋止踢開瓦礫找到他時，少年正就著月光臨摹插畫里的青銅戰(zhàn)甲，筆尖蘸的是掌心滲出的血。

臘月最冷那天，宋止把陳沼扒光了扔進冰湖。湖底沉著具覆滿青苔的骸骨，胸骨處卡著柄斷劍。“這是觀涯書院上任武教習(xí)。“老頭的聲音透過冰層悶悶傳來，“靈藏境大圓滿，被劍修師弟捅了七劍。“陳沼摸到骸骨指節(jié)的老繭，突然明白碑林試劍石上的某些凹痕從何而來。

除夕夜飄雪時，陳沼在碑林撞見個白胡子老道。那人用拂塵指著宋止常蹲的試劍石：“武夫終究是下乘。“陳沼攥緊掃帚柄沒吱聲，袖口漏出的妖血粉悄悄沾上拂塵銀絲。子時爆竹炸響時，老道的本命法器在祭天儀式上突然自燃，觀禮臺上躥起的火苗拼成個豎中指的圖案。

開春大考當日，宋止往陳沼早飯里摻了把妖丹粉。少年渾身冒熱氣地沖進考場，測力石被他按出個五指印——數(shù)值直逼靈藏境。監(jiān)考的符修長老盯著碎裂的靈石，嘴角抽搐著寫下“練魄境中期“。陳沼揉著發(fā)紅的掌心暗笑，“這老東西，想用妖丹粉消耗我的氣力，密碼的，想找機會打我一頓，也不至于這么明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