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沼蜷在硬板床上啃冷饅頭時聞見股混著馬糞味的酒氣，糊著油泥的窗紙被人捅出個窟窿，月光漏進來正照在墻角的夜壺上——那壺沿還粘著他前天吐的藥渣。

老頭踹門的架勢像是要拆房，破草鞋甩在陳沼枕邊，鞋底糊著的妖獸血痂啪嗒掉進粥碗里。

“小子，你那招黑虎掏心使得跟娘們撓癢似的。“

老頭打著酒嗝癱在條凳上，腰間葫蘆磕在床沿濺出幾滴琥珀色的酒，落在陳沼手背竟燙出個水泡。陳沼攥著半截饅頭沒吱聲，這老貨他見過，上個月在膳堂后巷翻泔水桶，還跟野狗搶過半根靈雞腿。

老頭摳著腳丫子從懷里摸出塊黢黑的肉干扔過來，陳沼偏頭躲開，肉干砸在墻上彈進夜壺，濺起的藥湯滋了老頭一臉。

“北境冰原狼的腿肉，老子腌了三十年。“

老頭渾不在意地抹了把臉，露出脖頸處蜈蚣狀的疤痕——那傷疤會隨著呼吸蠕動，像是活物在皮下游走。“當年在鎮邊城剁妖族崽子，你這歲數的娃娃都敢拎著剔骨刀往饕餮嘴里鉆。“他突然掀開破襖，肋下兩排銅錢大小的傷疤泛著青光，“瞧見沒？玄冥蛟的毒牙印，那畜生臨死前噴的老痰比觀涯書院的洗劍池還腥。“

陳沼盯著老頭腰間晃蕩的木牌，隱約看見“戍邊七十三載“的烙痕。窗外飄來世家子御劍的破空聲，老頭突然抓起夜壺砸向半空，陶罐撞上飛劍炸開的碎片驚得修士栽進荷花池。“武夫的眼力得這么練。“他咧開缺了門牙的嘴笑，從褲襠里掏出本油乎乎的冊子拍在床板，“《撼山七要》，宋止親筆，當年在長城換得三顆妖將頭顱。“陳沼瞥見冊角粘著的可疑黃漬，默默往墻根縮了縮。

“嫌臟？“

老頭翻了個身，條凳被他壓得嘎吱作響，“北境的風雪裹著妖血，撒泡尿都能凍成降魔杵。老子帶過五個徒弟，最出息的那個如今在給劍修老爺們當人肉盾牌。“

他突然彈指點向陳沼眉心，動作快得帶出殘影，“骨齡十六，龍脊初成，已經第二境了，龜甲紋隱現...倒是塊埋在北境凍土的好料子。“

陳沼感覺有團火在脊椎里燒，前日打架留下的淤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雞鳴三遍時老頭才晃晃悠悠起身，臨走前把夜壺扣在陳沼頭上：“明日卯時三刻，碑林見。帶夠草紙，頭回練《搬山勁》要竄稀。“陳沼摸著發燙的脊梁骨，發現枕邊多了塊刻著狼頭的青銅牌，牌面還沾著妖獸的碎肉渣。

次日碑林騰著霜霧，宋止蹲在試劍石上啃羊蹄，腳邊堆著二十七個空酒壇。見陳沼過來，他甩手擲出根黢黑的鐵條：“北境長城第七烽火臺的鎮妖釘，握緊了。“

陳沼剛接住就跪倒在地，那鐵釘重得像是把整條山脊塞進了他掌心。“三百斤都扛不住？“宋止啐出口羊骨渣，“老子像你這歲數，早扛著城門板跟妖對砸了。“

練功的法子邪乎得很。宋止讓陳沼頂著鐵釘扎馬步，每過半刻鐘就往他褲襠里塞塊冰坨子。“真氣不是丹田存的，是吊著口氣憋出來的。“

老頭邊說邊往陳沼背上堆石碑，還發出嘿嘿的怪笑。

碑文蹭破的傷口剛結痂就被他抹上辣椒粉。待到日頭西斜，陳沼兩腿抖得像篩糠，褲襠冰化成的水漬在腳邊積成個小洼。

“當年在鎮邊城，撒尿都得趁妖霧最濃時。“宋止突然扯開褲腰帶，朝著碑林嘩啦啦放水，尿液在青磚上蝕出蜂窩狀的孔洞，“玄冥蛟的尿，泡了四十年才有的火候。“陳沼盯著老頭襠部晃蕩的傷疤——那處舊傷形似月牙，與他在《邙山志》里看過的狼妖爪印一模一樣。

心里想著，怎么跟宋鎮戍一樣？句句不離自己當年。

練到第七日，陳沼已經能扛著鐵釘追打膳堂偷糧的耗子精。宋止不知從哪搞來架妖族戰車，讓陳沼拖著在書院后山跑圈。車轍印里滲出的妖血引來了巡山弟子，老頭拎著酒葫蘆跟人對噴：“老子當年剁的妖崽子比你吃的靈米還多！“陳沼趁機把車轅上鑲的綠松石摳下來兩顆——這玩意在黑市能換半個月的肉菜。

月圓夜宋止帶他溜進戒律堂地牢，指著鐵籠里奄奄一息的狼妖說：“武夫開脈得見血。“陳沼握著鐵釘的手直冒汗，那畜生突然暴起撞碎牢籠，宋止卻蹲在梁上啃雞腿：“北境妖族聞著武夫血氣就發狂，你小子倒是塊好餌料。“陳沼被狼妖追著啃掉半截褲腿時，突然悟出《撼山七要》里“氣隨臀走“的真諦——屁滾尿流地躥上房梁的模樣惹得宋止噴了滿墻酒沫子。

深冬某日練完功，宋止扔給他件縫著妖獸皮的坎肩：“冰原巨熊的盲腸改的，放屁都能帶出二兩劍氣。“陳沼套上發現左袖短了三寸，腋下還漏風——老頭把好料子裁去換了酒錢。當夜世家子們又在碑林比劍，陳沼扛著鐵釘去掃雪，有個不長眼的飛劍撞上他后背，劍刃崩了個豁口。趙姓少年罵罵咧咧來索賠，被陳沼“不小心“用鐵釘砸腫了腳趾。

開春時宋止突然消失半月，回來時渾身酒氣里混著腐臭味。他丟給陳沼半截焦黑的指骨：“老五的，在萬妖窟沒扛過第三波沖鋒。“陳沼摸著指骨上的咬痕——是劍齒虎妖的牙印，書院《妖獸圖鑒》里標價五十靈石的珍稀品種。老頭醉倒在碑林三天三夜，夢里喊著“第七烽火臺缺個撒尿的角“。

暴雨夜宋止把陳沼拎到后山瀑布下，讓他頂著逆流練《龜息訣》。“當年鎮邊城的血雨比這猛十倍。“老頭蹲在岸上烤蜈蚣精，毒腺爆開的香氣讓他不停流口水

暴雨夜宋止把陳沼拎到后山瀑布下，讓他頂著逆流練《龜息訣》。“當年鎮邊城的血雨比這猛十倍。“老頭蹲在岸上烤蜈蚣精，毒腺爆開的香氣引來了巡山長老，“武夫閉氣不是不喘，是讓心肺跟著水脈跳。“陳沼差點被漩渦卷走時，突然摸到瀑布后的石洞——里面刻滿北境武夫的遺書，最新那行還沾著血：“宋老狗欠我三兩蛇膽酒。“

世家子們漸漸發現雜役房飄出古怪藥香。陳沼按宋止教的方子煮妖獸骨，藥湯里浮沉的妖丹染得被褥滿是腥氣。某日黃衫女修來找茬，被蒸氣熏暈了本命法器——她那柄冰魄劍沾了玄冥蛟的尿味，在劍匣里吐了三天冰碴子。

夏至那天宋止踹開丹房大門，扛回個裝滿烈陽丹的青銅鼎。“北境的老兄弟們都好這口。“他逼陳沼就著辣椒面生吞丹藥，藥力燒得少年七竅冒煙。練功時流的汗竟在青磚上蝕出小坑，趙姓少年路過滑了一跤，錦袍被蝕出十幾個窟窿眼。

蟬鳴最躁時，北境傳來急訊。宋止半夜把陳沼揪到后山，扔給他把缺口長刀：“鎮邊城告急，老子得回去剁幾頭妖將。“陳沼摸著刀柄的凹痕——與那日半截指骨上的咬痕嚴絲合縫。老頭解下酒葫蘆系在他腰間：“武夫釀頭一缸洗髓酒得用狼妖淚，記得去后山墳地抓那只獨眼灰狼。“

晨霧漫過碑林時，陳沼發現枕邊多了雙獸皮靴。靴筒里塞著張皺巴巴的北境地圖，背面潦草地畫著個撅屁股逃跑的小人——看缺門牙的傻笑應該是宋止年輕時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