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沼握著竹掃帚在藏經閣前劃拉落葉時鼻尖忽然飄來陣松煙墨的焦香——是那幾個錦袍玉帶的世家子又在閣頂烤鶴髓吃了，他們總愛把啃剩的鶴骨從飛檐上往下扔，骨片嵌進青磚縫里得用鐵釬子才能撬出來。

今日倒是稀奇，領頭那個穿絳紫云紋袍的竟拎著硯臺翻下欄桿，靴底碾在陳沼剛掃成堆的楓葉上，金線繡的螭紋沾了露水活像條褪皮的長蟲。

“喂，掃地的。“

少年屈指彈了彈硯臺邊緣，墨汁濺在陳沼粗布鞋面上。

“聽說武夫練到第二境能胸口碎大石？“

旁邊鵝黃衫子的少女噗嗤笑出聲，腕間金鈴晃得人耳膜發癢：

“趙師兄莫要說笑，這等粗鄙功夫怎配入我觀涯法眼。“

陳沼攥著掃帚柄的指節泛了白，上個月替膳堂劈柴時磨破的虎口又開始滲血，他數著青磚上的鶴骨渣——十三片，夠換半碗靈谷粥了。

絳衣少年突然抬腳踹翻落葉堆，紛飛的楓葉里藏著張燃了一半的爆炎符，陳沼后撤時掃帚頭已燒成焦炭。這幫仙二代總愛玩這種把戲，上回往他挑水的木桶里塞冰錐符，害得他腳底凍出滿掌水泡。

“跑得倒快。“

少年指尖又捻起張雷咒符。

“你們武夫不是講究什么真氣護體么？讓小爺開開眼。“

陳沼盯著符紙邊緣的云雷紋，想起前日替丹房搬藥渣時聞到的苦腥味——雷咒符的朱砂里摻了電鰻血，遇水會更兇險。他佯裝踉蹌踢翻廊下的銅盆，腌臜的洗筆水潑了滿地，雷光在濕磚上炸開的瞬間，陳沼抄起石燈臺砸向對方膝窩，燈油淋了少年滿身。

鵝黃衫少女尖叫著祭出緞帶法器，卻纏住了同伴燃起的發梢。陳沼趁機滾到碑林邊，后背抵著塊刻滿劍痕的試劍石。這幫公子哥的弱點他早摸透了——趙家小子左腿有舊傷，上回偷看他用活絡膏時就知道了；黃衫女修的緞帶怕火，上次燒飯婆子嘀咕過這是冰蠶絲織的。

果然趙姓少年瘸著腿掐訣喚雨滅火，陳沼抓起把混著鐵砂的香灰撒過去，雨滴裹著灰渣糊了他滿臉。少女的緞帶卷著冰碴子掃來時，陳沼翻身躲到青銅鼎后，鼎身銘文忽亮——是前朝大儒鎮壓妖邪的鎮文，專克陰寒法器。冰蠶緞撞上鼎壁頓時蔫成破布條，少女氣得直跺腳。

“你這泥腿子使詐！“

陳沼喘著粗氣摸到腰后別的藥杵，那是寧仁留給他搗艾絨的，杵頭還沾著祛瘀膏的藥渣。趙姓少年抹了把臉掐出火龍訣，陳沼卻猛地將藥杵戳進鼎腹積年的香灰里——噗的一聲悶響，陳年香灰混著未燃盡的犀角粉炸開漫天星火，火龍被嗆得在空中扭成麻花。陳沼趁機撲上去揪住少年衣領，藥杵抵著他喉結冷笑：“你們修仙的頸骨可比武夫脆多了。“

話音未落后心突然一涼，黃衫女的玉簪法器已刺破粗布衫，再往前半寸就能扎穿肺葉。三人僵持著倒在香灰堆里時，陳沼嗅到趙姓少年袖袋里的凝神香——是摻了曼陀羅的劣等貨，這發現讓他莫名想笑。

趕來的戒律長老用縛仙索把三人捆成粽子時，陳沼肋骨可能斷了兩根，趙家小子的錦袍燒成了破漁網，黃衫女精心養護的冰蠶緞正在青銅鼎上冒著焦煙。

白胡子長老氣得直抖：“武夫與修士私斗成何體統！“

陳沼啐出口血沫子，里面混著半顆松動的槽牙：“回長老，弟子在掃香灰。“

他指了指鼎腹新擦亮的銘文，“這兩位師兄師姐幫著除塵呢。“趙姓少年剛要罵娘，突然瞥見陳沼袖口露出的半截木牌——那上面有道新鮮的劍痕，正是他昨日在試劍石上留的。戒律堂最忌毀壞古跡，少年頓時蔫了。

養傷的那幾日，陳沼躺在雜役房的硬板床上數瓦縫里的蜘蛛網。藥童送來湯藥時總帶著鄙夷：“武夫就是麻煩，回春術都接不上骨頭。“陳沼盯著碗底沉淀的骨粉，想起青牛嶺的土方子——斷骨草拌蛇蛻，比這勞什子靈藥管用多了。窗外飄來世家子們御劍的破空聲，他摸著胸前淤青琢磨：下回得在掃帚柄里藏點鐵蒺藜，趙家小子施法前總要跺三下左腳，黃衫女每次發招前會抿嘴唇...

等到能下地時，陳沼發現雜役房的恭桶總被塞爆炎符。他拎著糞勺站在茅房外冷笑，轉身去后山挖了窩嗜糞甲蟲。當夜趙姓少年的洞府傳來慘叫，他珍藏的靈茶罐里爬滿綠頭大甲蟲，每只蟲殼上都用朱砂畫著歪扭的符咒——是陳沼拿雞血描的引糞陣。戒律堂查無實證，倒是黃衫女再見到陳沼掃落葉時，會下意識捂住鼻子繞道走。

深秋某日陳沼在碑林掃雪，聽見兩個外門弟子嚼舌根：“那武夫雜役倒是硬氣，聽說前幾日把王長老的侄兒胳膊卸了？““何止，他專挑陰雨天找法修麻煩，說什么'雷咒符潮了啞火'...“陳沼哈了口白氣，把積雪堆成個呲牙咧嘴的雪人，給它戴上不知哪個修士丟的破斗笠。雪人掌心插著根禿毛掃帚，遠看倒像握了把斬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