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里此起彼伏的機器轟鳴聲中，林夏的耳膜還在嗡嗡作響。蘇明遠轉身離開時白襯衫的衣角輕輕掃過她手背，帶著若有若無的皂角香氣。小蕓興奮地搖晃她胳膊，工裝袖口露出的繃帶滲著血漬：“快看！張建國的臉比吃了蒼蠅還難看！“

林夏的目光卻落在張建國踉蹌離去的背影上。男人藏在中山裝下的右手不斷摩挲褲兜，那里露出半截暗黃色紙角——分明是今早剛下發的《技術改進獎勵申報單》。她突然抓住小蕓手腕：“走，去趟財務科。“

財務室的算盤珠子碰撞聲在寂靜樓道格外清晰。會計王姐戴著圓框眼鏡，正在整理一疊泛黃的報表。林夏從門縫瞥見張建國的身影閃進隔壁廠長辦公室，立刻推門而入：“王姐，上個月老李頭工傷的醫藥費報銷單還在嗎？“

王姐推了推眼鏡，從鐵皮柜翻出牛皮紙袋：“怎么突然問這個？“單據展開的瞬間，林夏的瞳孔驟然收縮——本該由車間經費支出的款項，竟被記在了“技術研發專項“名下。小蕓湊過來，壓低聲音：“他這是......監守自盜？“

“噓！“林夏迅速將單據塞回原位，門外傳來腳步聲。她拉著小蕓躲進堆滿紙箱的角落，透過縫隙看見張建國握著申報單快步走過，嘴里嘟囔著：“等蘇明遠那小子滾蛋......“話音未落，拐角處突然傳來皮鞋叩地的聲響。

“張主任這么著急，是要去哪？“清冷的男聲帶著笑意。林夏從紙箱縫隙望去，蘇明遠倚在門框，金絲眼鏡折射著走廊燈光，手里把玩著支鋼筆——正是今早張建國砸在墻上那支英雄牌。

張建國的喉結劇烈滾動：“蘇技術員這是......興師問罪？“

“不敢。“蘇明遠慢條斯理旋上筆帽，“只是覺得，有些賬目該好好查查了。“他突然抬手，鋼筆尖幾乎要抵住張建國胸口，“比如去年引進的意大利紡織機，為什么驗收報告上的參數，和實際運轉數據差了整整三成？“

林夏攥緊拳頭，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原主記憶里那場導致全廠停工三天的“設備故障“，此刻突然有了新的注解。張建國的臉漲成豬肝色，正要開口辯解，廠長辦公室的門“吱呀“打開。

“吵什么？“禿頭廠長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鏡，目光掃過眾人，“小林？你不在車間待著，跑這兒干什么？“

“廠長，我......“林夏剛要開口，蘇明遠突然側身擋在她面前：“廠長，關于3號機的事故，我想申請成立專項調查組。畢竟關系到全廠職工的安全......“

“胡鬧！“廠長突然拍桌，震得茶杯里的茶葉上下翻滾，“一臺破機器修好了不就行了？哪來這么多事！“他的目光掠過林夏手中沾著機油的扳手，“倒是你，一個女工不好好干活，學人家搞什么技術？明天起......“

“廠長！“蘇明遠突然提高聲調，從公文包抽出疊文件，“這是3號機的原始設計圖紙，和今早檢測的電路數據。您看，這里......“

林夏趁機將藏在袖口的木楔悄悄塞進小蕓手里。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尖銳的哨聲——下班鈴響了。廠長如釋重負地松口氣：“今天先到這兒，都去食堂打飯吧。“

暮色漸濃，林夏站在廠區公告欄前。油墨未干的“冬季排班表“上，她的名字赫然在列，旁邊貼著張建國被撤職的通告。小蕓舉著搪瓷缸湊過來，缸里飄著零星油花：“聽說他被調到鍋爐房燒煤了！“

“沒這么簡單。“林夏用手指摩挲著排班表邊緣，那里有道新劃的刻痕，“張建國背后肯定有人。你看這個......“她掏出從財務室順來的報銷單復印件，“技術科的備用金，三個月內少了兩千塊。“

小蕓倒抽冷氣：“那可是廠長半年工資！“

話音未落，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林夏迅速將單據塞進褲兜，轉身看見蘇明遠提著公文包走來，領口別著枚嶄新的廠徽。“林同志，“他推了推眼鏡，“方便聊聊嗎？“

三人在廠區后的楊樹林坐下。蘇明遠攤開圖紙，月光透過枝椏灑在上面，形成斑駁的光影：“我查過了，張建國和設備供應商有來往。那些故障機器，都是他指定采購的。“他突然看向林夏，鏡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長，“倒是你，一個普通女工，怎么會懂這么復雜的電路改裝？“

林夏心跳漏了一拍。小蕓搶先開口：“夏夏從小就喜歡搗鼓機器！她爹以前是機械廠的......“

“是嗎？“蘇明遠輕笑，筆尖在圖紙上點出個紅圈，“那林同志應該知道，這個位置的電容，按照1979年的技術標準，根本不可能安裝......“

氣氛瞬間凝固。林夏盯著圖紙上那個紅圈，突然想起穿越前在網上看過的紡織機改良方案。她深吸口氣：“蘇技術員，有些事，或許需要您幫個忙。“她壓低聲音，“我懷疑，廠里有人在倒賣進口零件。“

蘇明遠的鋼筆頓住。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驚起樹梢棲息的夜梟。小蕓緊張地攥住林夏衣角：“可是沒有證據......“

“有。“林夏從懷里掏出塊懷表，表蓋內側刻著“贈給優秀技術標兵“——這是今早從張建國辦公桌抽屜里找到的。她翻開表蓋，夾層里露出張泛黃的合影：廠長和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港口，背景是艘掛著“香港“字樣的貨輪。

蘇明遠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這個月的進口零件清單......“

“比實際用量多出三分之一。“林夏接口道，“張建國只是個幌子，真正的大魚......“她的目光投向廠長辦公室還亮著燈的窗戶，“恐怕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夜風卷起林夏額前碎發，遠處傳來鍋爐房沉悶的爆炸聲。小蕓突然抓住她胳膊：“夏夏，你聽！“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鍋爐房方向騰起滾滾濃煙。林夏瞳孔驟縮——那是張建國工作的地方。蘇明遠迅速起身：“走！“

當他們趕到時，火光已經沖天。熱浪裹挾著煤灰撲面而來，林夏被嗆得直咳嗽，眼睛被熏得生疼。張建國灰頭土臉地從里面沖出來，臉上還掛著幾道血痕，看見林夏的瞬間，眼神里閃過一絲陰鷙。蘇明遠抓住他衣領：“怎么回事？“

“煤......煤堆自燃！“張建國咳嗽著，劇烈的喘息讓他說話斷斷續續，突然指向林夏，“肯定是她！她今天威脅過我！“

林夏還未開口，消防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廠長急匆匆趕來，額頭上布滿汗珠，看見火光臉色慘白：“快！組織人救火！“他的目光掃過林夏手中的懷表，喉結劇烈滾動，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火勢撲滅時已是深夜。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消防車的紅藍燈光在廢墟上不停閃爍。林夏蹲在焦黑的煤堆旁，戴著手套的手指在灰燼中仔細翻找，突然觸到個硬物。借著月光，她看清那是個燒毀大半的賬本，殘頁上依稀可見“零件出庫““香港李記“等字樣。

“找到了！“小蕓激動的聲音響起，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可話音未落，身后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林夏回頭，只見蘇明遠倒在血泊中，不遠處，張建國握著沾血的鐵棍，正瘋狂逃竄。

“蘇明遠！“林夏撲過去，膝蓋重重磕在碎石上，鉆心的疼痛襲來，但她顧不上這些，顫抖著雙手按住他肩頭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月光下，蘇明遠的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臉上，嘴角卻勾起抹笑：“賬本......快藏起來......“

林夏心急如焚，她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個廢棄的下水管道。她迅速將賬本殘頁塞進內衣夾層，然后又把剩下的部分塞進下水管道的縫隙中，用碎石和煤灰掩蓋好。這時，警笛聲由遠及近，閃爍的警燈劃破夜空。

林夏緊緊握著蘇明遠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逐漸流失，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憤怒和不甘。她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幕后黑手付出代價。這場暗流涌動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她，已經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