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眼道場，內室正廳，

虎之間。

一尊木制僧形八幡像被供奉在最上位。

正坐拈花，本應滿是慈悲的雙目，由于時代久遠，已然褪色泛黑，透出無謂與漠然。

八幡菩薩的下方，左右分坐一排武士。

左側是以牛股為首，包括武田在內的嫡系武士，右側則是濃尾三天狗。

此刻，

各個面色凝重，正坐肅穆，俯首拱衛著上位正中，

一位頭發花白，任由披散的老人。

其皮膚干皺，班黑遍布，血管突出，形如老木枯樹，泛出腐朽死氣。

唯獨那兩只眼睛，與身體狀態格格不入。

沒有任何的表情，卻也圓睜怒目，仿若山間猛虎。

只是對視，便足以令常人畏縮，喪心失膽。

但坐下與他對峙之人，顯然也不是常人。

“次郎啊。”

老人低垂視線，緩緩開口。

嗓音嘶啞，像是在用指甲抓磨木板，“老夫今日要給你那弟子親自授刀，你怎一個人來了？”

“回虎眼老師，他尚還不成氣候，沒有資格接受老師的授刀。”

屜木次郎端坐在下，躬身道。

“有無資格，得老夫親眼看了才知道。”

虎眼看著他，不容置疑道，“把他帶來見我。”

“他前天晚上就離開了道場。”

屜木搖了搖頭，語氣不變，“暫且不知去了哪里。”

明顯敷衍的話語，回蕩在廳內，使得空氣安靜了下來。

某種難以言喻的氣勢彌散開來，連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都好似暗了幾分。

兩旁埋頭避視的武士們額頭浮現出細密冷汗，呼吸受阻，無一人膽敢發出聲響。

寂靜中，

虎眼緩緩站起了身，走到八幡神像的側邊，拿起了架靠在那的一把太刀。

黑木刀鞘上包裹著一層未知動物的皮革，上邊雕飾著繁復的八幡鏨金紋飾，仿若封條般層層環繞。

虎眼雙手捧著太刀，目色溫柔的掃視著刀鞘，“老夫年輕時，面見駿河國掛川城主安藤大人，第一次見到此刀。

他告知于我，此刀來歷神秘，傳說是駿河城的某位藩士，偶然得到。

藩士某日在街上用活人試刀，恰好來了一位手拿缽碗的云游高僧。見到那些被他砍死的人，僧人心生憐憫，便為他們念經超度。

那藩士來了興致，便說，只要僧人以身受他一刀，再走出七步，便不再濫殺。

僧人欣然答應。

可當藩士一刀斬下，那僧人毫發無傷，復往前走出七步不止，而是口念度經，一直走出七町之外，方才血腸流出，暴斃而亡。

由此被稱作妖刀·七町念佛。”

虎眼握住刀柄，慢慢將其拔出，“此刀的每一任主人，都會遭遇不幸，英年早逝。老夫為安藤大人試過刀后，憑武藝得贈。后以此刀殺敵無數，建立了虎眼流的威名。”

錚！

刀身狹長，未動自鳴。

刃上鍛造的紋理清晰可見，透出異樣的冷光，絲毫看不出時光與殺戮留下的痕跡，

就仿佛剛剛完成鍛造，嶄新無比。

“老夫如今七十余歲，可見去除了此刀的詛咒。因而去掉前綴，改為虎殺。代表虎眼流的源來。”

話音落下，

虎眼將刀伸出，刃尖停在屜木次郎雙目之前一寸，冷然道，“以此刀相授于你那寶貝弟子，莫非辱沒了他？”

“得授七町念佛，便是繼承了虎眼流的未來。此非辱沒，卻是授之于死。”

屜木次郎正對妖刀，眼睛眨也不眨，“我那弟子出身平民，貪生怕死，難以管教。送死之事，即便我讓他來，他也不會愿意。”

“若老夫以你的性命為要挾，他會愿意嗎？”虎眼沉聲道。

屜木次郎面色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那我今日就會死在這里。”

嗡！

虎眼收刀入鞘。

下一刻，

屜木次郎身上代表虎眼流師范代的道服縷縷綻開，一條條飄落在地。

但卻沒見到一滴血飚出，他看上去毫發無傷。

“滾吧。”

虎眼回過身道，“今后不準再踏入道場一步。”

屜木神色如常，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禮，從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出了虎之間，快步來到道場外，三重已在此等候多時。

見到他，少女趕緊將手里的一瓶藥丸給過去。

屜木仰頭灌下好幾顆，隨后又把一瓶綠色藥膏往上身胸口到腰間的一條線上涂抹。

剛才涂完，只見一條映紅的血線迅速浮現，眼看就要綻開，

屜木運氣壓勁，讓兩側肌體合實，硬生生頂住了。

三重則拿出一套針線上前縫補，手法迅速而又精確，相當熟練。

不一會兒就縫好，

屜木忽地臉色一白，身子震動，吐出一口鮮血，但也僅此而已了。

他又往身上綁縛了一圈繃帶，這才癱坐在門前，苦笑道：“老東西實力不減當年，若不是早有準備，避開了要害，這一刀得要我半條命去。”

“屜木師范代，既然傷勢穩定了，你還是趕緊離開吧。”

三重快速收起藥物和針線，頷首道。

“多虧了你，三重。你留在道場，以后也得小心一些。你是虎眼唯一的親生骨肉，萬一暴露，死罪可免，活罪就不好說了。”

屜木咧嘴道，旋即想到什么，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

“你還年輕，一定要活著，親眼見證新時代的到來。”

三重笑而不語，只是微微點頭，兀自退回了道場，

她最后看了眼天邊剛剛升起的朝陽，緩緩關上了大門。

嘭！

.

.

.

哐當！

關赫曉用鑰匙打開了一棟洋房的屋門，步入其中，映入眼簾的是亮堂堂一片，井然有序的歐式家具陳設。

“這里就是我們的新家？好漂亮啊！”

跟在他身后的兩小只瞪大了眼，得到關赫曉的允許后，一溜煙就沖了進去，四處亂竄，見到一些新鮮的家具事物，便發出驚嘆和歡呼。

“這，這棟房子得多少錢啊？”

母親菊子也跟了進來，左右環顧，神色難掩驚喜，又帶著一絲難以置信，“裝潢好像比大浦夫人家的還要豪華。”

旋即她有些幽怨的看向關赫曉，“你一周前才跟我提的買房，我才剛問完大浦夫人，她幫忙找了幾個合適的。結果你早就買完，裝修好，都到入住階段了。那我還問個什么勁？”

“原計劃是這樣。”

面對母親的抱怨，關赫曉面色無辜，“可這房子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的，一分錢沒花，硬塞給我的。”

那晚在內町擊敗了黑田大將，動靜很大，被許多人親眼看見。

事后又有飛鳥組、警視廳聯合宣傳，他直接被塑造為了守護茨木町的平民英雄。

于是有位住在內町的大財主，說要給他送套房子，以感謝他攔住黑田大將，從而使內町避免了一場血腥屠殺。

可能是覺得直接找關赫曉會被拒絕，

那大財主調查了一番后，利用關系找上了三菱商會的巖崎，讓他出面贈與。

這么繞了一圈，

關赫曉還真就不好拒絕了。

畢竟巖崎對他說，要是不收，房子也是歸三菱商會了。

況且那大財主就是做地產生意的，內町有一大半的房產都是其承包開發，一套洋房算不了什么。

于是，

秉持著屜木次郎教給他的不要白不要精神，

關赫曉還是收下了這套已經裝修完畢的豪華大洋房。

“送的？還硬塞給你？”

菊子明顯愣住，眼珠子轉了轉，又道，“不會又是你那個好心坊主吧？為了促成你和陽子結婚，提前給你一棟婚房？”

“他哪有那么大方，舍得把陽子嫁給我，還附贈一套價值過萬的婚房。”

關赫曉聳了下肩膀，擺手道，“總之您也別管是誰送的了，這事很難說清楚，算別人欠我的人情。

住著肯定不會有問題，您只需放心的搬家，安心的入住，剩余的交給我。”

經歷了上次系部屋的事后，

菊子已經是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大兒子了，聞言也不再多問，轉而絮絮叨叨起來，

“搬新家的話，請一些親戚朋友來慶祝才合規矩。親戚是沒有了，但可以請大浦夫人一家，還有你那個坊主一家，他們正好就住這附近，也算是鄰居了。唔，那還得準備一份禮物給他們送去。”

關赫曉一味地點頭，“沒問題，就按母親的想法安排，搬家我會叫些人手幫忙，您到時只需要告訴他們要搬哪些東西就行。”

“叫人搬會不會要花不少錢？你力氣不是挺大的，東西也不多，走幾趟就能搬完了。”

雖然生活一天變得比一天富裕，但菊子依舊停留在財務拮據的思想慣性里。

關赫曉也沒想著一下子給她翻轉過來，“沒事，那些人是自愿要幫忙的，不花錢。要是不讓他們搬，可能還會出亂子。”

他說的自然是飛鳥組的浪人們。

自那晚展露實力之后，便把他奉為了偶像，不知從哪聽說了他要搬家之事，趕跑著要來幫忙。

據說在內部還因爭奪幫他搬家的資格，進行了決斗選拔，實力強者才能參加。

好在是被組長飛鳥干涉，從真劍換成了木劍，只比拼劍技，這才沒產生傷亡。

“自愿？這又是哪路好心人？”

菊子神色古怪，不自覺打量起自己這個大兒子。

懷疑他是不是受到了某位神仙的庇佑，總能碰上貴人提攜、幫助。

關赫曉沒有多做解釋，跟幫派扯上關系，難免會讓對方生出不必要的擔心。

雖然吧，

真正要擔心的事，比起幫派可要嚴重多了。

母親菊子進到洋房里，教導兩小只不要玩過頭，住進大房子得有大房子的規矩，同時她按照布局開始規劃房間。

關赫曉獨自站在院門口，眺望著天邊高掛的烈陽，幽幽嘆了口氣。

那個方向，恰好也是虎眼道場所在。

任誰能想得到，

一直以來友好修行，住了許久的道場，

僅僅一個晚上過后，雙方就成了敵人。

按照立場，或許還是不死不休的那種。

武田，牛股，

此前協助他修行，從而熟識的道場師兄弟們，

下次再見，或許就要刀劍相向了。

值得慶幸的是，

虎眼清醒的消息，被道場內部的叛徒傳出，

新政府已經出手干涉，包括許多敵對勢力，都時刻盯著虎眼道場的動向，

短時間內，他們是沒精力來討伐他了。

這意味著，

他還有發育的時間。

被一位劍圣，或許還是當今活著的最強劍圣所惦記，就仿佛懸在腦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哪怕隔著幾十里空間上的距離，又有新政府出人出力，從中斡旋隔斷，也讓關赫曉很沒安全感。

屜木次郎當日從虎眼道場受刀出來后，

按計劃利用此前打通的關系網，讓關赫曉以屜木流傳人的身份，在名義上成為了警視廳的劍術師范之一。

不用實際做什么，單純掛個名，但已算是加入了新政府陣營。

他在茨木町擊敗黑田大將，英勇保衛民眾的事跡，也被樹立為了典范，發布到了報紙上，在江戶小小出名了一把。

新政府特意強調了他警視廳劍術師范的身份。

這其實是一個信號，

根據麻美打探到的情報，內閣正在考慮頒布廢刀令，徹底廢除武士的帶刀特權。

而要嚴格實施這項政令，應對武士浪人們的反彈，便需要足夠強硬的執法機構。

新改組的警視廳便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

這事與關赫曉其實沒那么大關系。

他只是掛個名。

他也沒想著靠警視廳來幫自己對抗虎眼道場。

凡事靠自己，尤其是這種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更不能想著依賴他人。

關赫曉前后思慮，總結出了目前三個增強實力的方向。

首先是繼續練武。

但現在離開了道場，木刀木樁之類的器材，都得自己準備。

他已經購置了一整套，準備布置在自家洋房的后院。

值得一提的是，

那日與黑田大將的對決中，關赫曉在失去視野的一瞬間，心氣達成了一體，識破了對方的氣機，提前預知到了他要投出雙刀，轉而掏槍，這才躲開，并以北辰一刀流的削手斬擊完成反殺。

而識破敵人的氣機，正是屜木流心決中的核心技巧之一，

見氣。

也是在那一瞬間，

面板上，屜木瞬心流終于突破，正式入門。

北辰一刀流也在那一刀心魄斬后，突破至小成。

他的氣量和氣感再次增長。

尤其氣感，比之前強化了許多，連帶著修行其余流派的心魄斬都變快了不少。

大致估算，再要小半個月，就能將剩余的流派全部肝到小成。

練武的進度是不會耽誤的，但僅是到此，大概也還是達不到劍圣的實力。

再全部練至大成，應該就有正面對敵之力了。

但所需要的時間不會短。

因此，

還得另外發展其他兩條自保路線。

一個自然是槍械。

關赫曉之前問過了巖崎，能從美國人那買到無煙火藥、無縫鋼管，以及各種炸藥。

解決這兩個關鍵難點，膛線他又可以自己車，真正現代化的槍械很容易就能搓得出來。

半自動，全自動。

再不行，

還有榴彈炮，火箭筒。

給劍圣來點現代化軍火的震撼。

問題就是找美國人進口比較燒錢，連新政府下訂單都小心翼翼。

還有材料方面受限，他腦子里也沒有圖紙，只知道原理，需要自己改良測試，開發花的時間也不會短。

就算最后造出來成品，也不可能用這些軍火沖到虎眼道場把人突突了。

只能是用作被動自保，如果對方殺上門，用來反制。

以劍圣的速度，也不好說真正穩妥。

所以，在嘗試造軍火的同時，他還要探索第三條路線——

大明的機關術。

這是他從坂田口中得知的，那位大明木匠所掌握的神秘技術。

說是有能存儲真氣的機關造物。

這讓關赫曉產生了極大興趣。

大明人所說的真氣，很可能與武士們的氣勁有所關聯。

換句話說，就是能存儲氣勁的機械，也即以氣勁為動力的機械。

要是真的存在這種東西，效果必然不會弱。

當然，光是那位大明人會武功，掌握與武士劍道不同的武學理念，

他也是要去拜訪一下的。

要是機關術也算一門武學，那豈不是正好？

念及至此，

關赫曉迫不及待想見識一下大明的黑科技。

便準備上午安排好搬家事宜，下午就去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