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老師
- 長安漸明
- 烏嗚嗚嗚嗚拉
- 1886字
- 2025-06-04 23:57:29
暮色漸沉,沈時宴踏出國子監朱漆大門時,衣袖中那枚玉佩沉甸甸地墜著。
這玉佩到底什么來歷,父親死的時候出現一塊,如今李知業又有一塊。
枯葉擦過他的靴邊,發出細碎的聲響。
“陳崇...”他喃喃自語,眼前浮現李知業說起這個弟子時眼中的痛惜。
那個曾經在師門前立誓“清正為民”的寒門學子,如今卻成了太傅門下的一條惡犬。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沈時宴突然想起昨夜酒宴上,陳少尹那句似笑非笑的“沈大人查案倒是雷厲風行,只是這大理寺的護衛...似乎不太經用啊”。
他眼神驟然轉冷,轉身望向京兆府方向。
暮色里,那座青灰色的官署顯得有些明暗不清。
王明遠...這個父親摯友,如今究竟是什么處境?
“看來...”沈時宴緊了緊腰間佩劍,“是時候會一會這位'青云直上'的陳少尹了。”
......
皇宮深處御花園里,杏花簌簌落在青玉棋盤上。
李需且拾起一片花瓣,在指尖輕輕捻動。
“陛下。”秦遠客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皇帝抬眼,見太傅紫袍玉帶,立于十步之外,躬身行禮。
皇后見狀,莞爾一笑,起身道:“本宮去瞧瞧新進貢的牡丹。”
待皇后走遠,秦遠客才上前,將奏章雙手奉上:“陛下,三司會審已有結果,張煥一案......”
“太傅定奪便是。”李需且笑著打斷,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坐。”
秦遠客從容落座。皇帝執黑子先行,棋子落在星位,清脆一聲響。太傅沉吟片刻,白子緊隨其后。
棋局漸酣,黑白交錯,竟成膠著之勢。最終,李需且投子認輸:“老師的棋藝,朕還是不及。”
秦遠客捋須微笑:“陛下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能青出于藍。”
說罷,又引《棋經》之言,悉心教導。
待太傅告退時,李需且忽然喚了一聲:“老師。”
秦遠客腳步一頓,卻未回頭。
“......無事,老師慢走。”
太傅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宮門外,他與一人擦肩而過——那人身著便服,眉眼含笑。兩人目光相接,俱是微微頷首。
御花園內,李需且見來人,竟親自起身相迎:“皇叔來了。”
宮門外的青石板上,秦遠客的紫呢大轎剛轉過影壁,就看見趙無忌像只熱鍋螞蟻似的在車駕前踱步。
見太傅出來,這位禮部侍郎慌忙上前,官靴差點踩到自己袍角。
“老師......”
秦遠客眼皮都沒抬,徑自鉆進轎中。
趙無忌貓著腰跟進來。
“張煥死得蹊蹺啊!”趙無忌捏著絹帕直抹額角,“這分明是沖著咱們來的!滿朝誰不知道他是老師門下......”
太傅忽然睜眼,驚得趙無忌后半截話卡在喉嚨里。
車簾縫隙漏進的光線里,能看見秦遠客正輕輕撥弄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死個工部侍郎鬧出這么大動靜......”太傅聲音像浸了冰,“動手的會是個簡單角色?”他忽然捻開車簾,“工部如今怎樣了?”
“亂套了!”趙無忌拍著大腿,“那老尚書被架空多年,如今張煥一死,工部賬冊都理不順......”
話到一半突然噤聲——太傅的眼神讓他想起年輕時在嶺南見過的蟒蛇。
“找個人頂了張煥的缺。”秦遠客指尖輕輕叩著檀木小幾,“工部管著漕運軍械,這些年咱們埋的暗樁......”
車輪碾過一塊碎石:“工部這塊加緊盯著點,別讓老尚書趁機翻了身。”
趙無忌手一抖,茶湯潑了滿膝。車窗外,恰有一隊金吾衛經過。
馬車碾著國子監前的青磚停下時,秦遠客正巧撩起車簾。
三丈開外,沈時宴一襲青衫轉過照壁,兩人目光在半空相撞。
車簾倏地落下,隔絕了兩人視線。
秦遠客剛邁進國子監門檻,就撞見謝昀倚在銀杏樹下拍打衣袖。
見太傅駕到,這位年輕博士不慌不忙地叉手行禮,眼角淚痣若隱若現。
“謝昀?”秦遠客忽然駐足,翡翠扳指在袖中轉了半圈,“陳崇提過你。算起來...”他瞥向趙無忌,“倒與我是同門師兄弟了。”
“不敢當。”謝昀垂著眼睫笑,像只溫順的貍奴。
穿過重重院落,太傅的紫袍掃過滿地銀杏葉。
李知業的房門近在咫尺時,秦遠客整冠肅立,聲音洪亮:“學生秦遠客,拜見老師...”
“滾!”
屋里炸雷般的怒喝震得窗戶嗡嗡作響,比太傅的嗓門還高三度。
趙無忌嚇得一哆嗦,差點踩到自己袍角。
國子監的朱漆大門在身后重重合上時,趙無忌的唾沫星子已經飛濺到秦遠客的紫袍袖口上:“這老匹夫當真不識抬舉!老師三顧茅廬......”
“慎言。”太傅指尖摩挲著翡翠扳指,眼風掃過墻角瑟縮的雜役,
“不管如何,李師都是我的授業恩師。”
馬車轆轆駛過西市,秦遠客忽然撩開車簾。
夜色里,幾個孩童正追著個戴昆侖奴面具的貨郎奔跑。
“方才路上那個青衫男子,”太傅的嗓音像浸了冰水,“可是沈楨的兒子?”
趙無忌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貍貓:“正是那殺千刀的沈時宴!要不是他死咬著顯兒的案子不放......”話到一半突然噤聲——
“去查一查。”秦遠客吩咐道,“沈汷既然革了他的職...”車簾忽被秋風吹起,露出他半張隱在陰影里的臉,“我倒要看看,這喪家之犬還能翻出什么浪花。”
遠處鐘樓傳來鼓聲,城門緩緩關閉。
趙無忌偷眼望去,發現太傅的拇指正無意識地搓著扳指上那道裂痕——那是二十年前查抄時任御史的楚家,被沈楨用硯臺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