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宴蹲在京兆府對面茶館的墻根下,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fù)钢鴫ζぁ?
“陳崇如果真的是秦遠(yuǎn)客的門下”他盯著京兆府朱漆大門喃喃自語,“王伯父若睜只眼閉只眼...”話到一半突然咬住舌尖,驚覺連這聲“伯父”都透著可疑。
正抓耳撓腮間,忽見個穿皂靴的差役晃到跟前,靴尖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沈大人,”差役笑得像尊彌勒佛,“我們府尹大人請您吃茶。”
穿過熟悉的回廊時,來到一處房間內(nèi)。
“蹲了半日,”王明遠(yuǎn)的聲音從花廳飄出來,“是怕京兆府的臺階咬人,還是覺得老夫會吃了你?”
沈時宴盯著茶盞里浮沉的銀針,搓著手笑道:“這不是...怕空著手來見伯父失了禮數(shù)。”
“少跟老夫來這套!”王明遠(yuǎn)一記響栗敲在他腦門上,震得案上密信都跳了跳,“你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見著陳崇了?”
茶煙裊裊間,沈時宴瞥見王明遠(yuǎn)袖口露出的半截疤痕——據(jù)說是當(dāng)年為救人擋下的刀傷。
他索性直言:“都說陳少是攀著太傅的褲腰帶爬上來的,伯父為何...”
“為何還放任他當(dāng)這京兆府尹?”王明遠(yuǎn)突然掀開地磚,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線人密報,“滿朝堂的釘子,亮在明處的反而最安全。”
他蘸著茶水在案上畫了個太極,“你爹沒教過你?陰魚的眼睛永遠(yuǎn)是白的。”
沈時宴喉頭微動:“那伯父您...究竟站哪邊?”
老府尹突然將茶湯潑向窗外,驚飛一群信鴿。
他指著其中一只灰背鴿子笑道:“瞧見沒?這是今早從嶺南飛回來的——你爹最愛吃的荔枝,今年又熟透了。“
沈時宴心中已經(jīng)基本有了答案,這么多年來父親一直和王明遠(yuǎn)書信聯(lián)系,憑這點就可以完全相信他。
沈時宴從懷中掏出了那枚謝字腰牌。王明遠(yuǎn)突然“嘖”了一聲,枯瘦的手指在牌面那個“謝”字上摩挲——那最后一筆的鉤挑處,藏著道幾不可見的細(xì)微云紋。
“好小子。”王明遠(yuǎn)突然笑出聲來,“本來還想著你被大理寺革職,準(zhǔn)備送你一塊京兆府的牌子,如今有這寶貝了,老夫的破牌子你也不需要了。”
他掀開茶壺蓋,蒸汽模糊了眉眼,“謝家這塊'閑云令',連三品大員見了都要思索一番。”
沈時宴心中一顫。
昨日在國子監(jiān),那些胥吏見到此牌時驟然恭敬的神色突然有了答案,難怪——
“那謝昀...”他忽然想起謝昀在國子監(jiān)教書的模樣,“到底是...”
王明遠(yuǎn)卻只是瞇著眼笑,臉上的褶子堆得像朵老菊花。
“伯父,這牌子...”
“茶涼了。”老府尹突然打斷,將冷茶潑在青磚地上,“陳崇那廝比竹葉青還毒,你小子別去觸霉頭。”
沈時宴忽地想起昨夜謝昀把玩棋子時說的話:“下棋要會看氣,死局里往往藏著活眼。”他起身一揖。
走出京兆府時,暮色已沉。
沈時宴在巷口站定,從懷中摸出三枚銅錢——這是當(dāng)年他從書上學(xué)來的的卜卦之法。
銅錢落地,恰是個“風(fēng)地觀”卦。
“明查不得...”他輕笑一聲,轉(zhuǎn)身沒入暗巷。
......
陳文死死拽著自己的衣領(lǐng),活像只被拖進(jìn)湯鍋的鵪鶉:“沈時宴!你他娘的自己丟了官,還要拖老子下水?”
他官靴在青樓門檻上蹭出一道泥印,“我陳文讀圣賢書的,豈能......”
“少來這套!”沈時宴一把揪住他后襟,“上月誰在平康坊喝花酒被御史撞見,還是我?guī)湍銏A的謊?”
正拉扯間,樓里突然飄來一陣甜膩香風(fēng)。
四五個穿紗衣的姑娘涌出來,為首的紫衫女子眼尖,一把就挽住陳文胳膊:“喲,陳大人可算來了,姐妹們新排的《霓裳》還等您指點呢!”
陳文頓時從耳根紅到脖頸:“胡、胡說什么!本官是來......”話沒說完就被姑娘們推著往里走。
沈時宴趁機(jī)往他手里塞了塊碎銀,低聲道:“二樓雅間,陳少尹正在里頭聽曲。”
“你!”陳文瞪圓了眼睛。沈時宴說明緣由后,他咬了咬牙,把碎銀拍在龜公手里:“要間臨水的廂房!”
絲竹聲里,沈時宴望著陳文踉蹌的背影,輕輕掂了掂閑云令。
三樓雕花窗后,隱約可見謝昀正倚欄獨酌,白玉棋子在指間泛著光。
樓內(nèi)熏香繚繞,沈時宴正假意與姑娘調(diào)笑,忽見一位絳紗女子抱著琵琶款款而來。
她指尖在弦上一撥,低聲道:“二位官人可是為張大人之事而來?”
沈時宴手中酒盞微微一頓。
那女子左右環(huán)顧,湊近耳語:“張大人每月十五必來,專點西域葡萄酒,一擲便是十兩金。”
她蔥指蘸著酒水,在案上畫了個古怪符號,“最后一次來,他袖口沾著這個——奴家在太傅府見過。”
離了脂粉堆,夜風(fēng)一吹,沈時宴忽覺背后發(fā)寒。
轉(zhuǎn)頭望去,長街對面站著那位施粥女子——素衣荊釵,可那雙眼睛卻利得像淬了毒的匕首,正死死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