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毅出門的時候，王朝帶人正好急忙趕來。王朝一眼看到屋內被林毅打死的壯漢和地上那把大刀，心里猛地一緊，暗自慶幸：“還好大當家沒出事，不然我真是百死莫悔了。”緊跟在王朝身后的許月娥，臉色煞白如紙，神情中滿是擔憂與恐懼，一雙明亮的眼睛此刻充滿了對林毅安危的關切，她焦急地上下打量著林毅，直到確認他并無大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張麻也在隊伍之中，他和李二狗一樣，都是林毅最開始的近衛。李二狗因商業才能出眾，被林毅安排去管理桃源城的雜貨鋪，專賣肥皂、水泥、火鍋等林毅研發的各種新鮮產物。而張麻，今日想著林毅和家人在桃源城內閑逛，他們一直覺得桃源村已被打造得固若金湯，沒想到還是出了紕漏。

張麻滿臉自責，快步走到林毅面前，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地說道：“大當家，是我等護衛不力，讓您身處險境，屬下罪該萬死，請大當家降罪！”林毅神色溫和，伸手扶起張麻，說道：“張麻，此事不能全怪你們。對方處心積慮設下圈套，防不勝防。你也別太自責，往后多留意便是?！睆埪楦屑さ乜粗忠?，重重地點了點頭。

林毅擺了擺手，神色平靜地說道：“算了，放她走吧。”王朝心中雖疑惑，但還是聽從了林毅的命令。林毅心中想著：“現在還不是與白蓮教徹底翻臉的時候，留著婉娘或許還有用?！彪S后，林毅與王朝等人轉身離去，腳步聲在寂靜的院子里漸行漸遠，只留下婉娘呆立原地，眼神中滿是復雜的情緒，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

回到桃源城后，林毅深知事態緊急，立刻對王朝說道：“王朝，馬上安排人手，仔細排查桃源城內到底還有多少白蓮教的人，順帶查一查有沒有流寇的內應，排查力度一定要加大，絕不能放過任何線索?！蓖醭裆?，抱拳領命：“大當家放心，我這就去辦！”

安排完此事，林毅又陷入了對情報系統人選的憂慮之中。他深知，情報系統的人選不僅要有能力，更要有絕對的忠誠，可心中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而留給林毅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婉娘的信息沒錯，近期將會有大量流寇來襲。

林毅轉頭看向張麻，嚴肅地說道：“張麻，你即刻安排人手出去打探情報。此次任務至關重要，務必小心謹慎?！睆埪橥π靥ь^，堅定地回答：“大當家放心，我這就去辦。我打算一部分人派往潛山方向，我自己則帶著兩人往廬州府方向打探，計劃一直走到跟河南接界的潁州，定要探得確切消息。”林毅拍了拍張麻的肩膀，說道：“好，一切小心。有任何消息，立刻傳回?！?

……崇禎 8年正月二十八日，廬州府城合肥縣南五里鋪，雖已開春，田野卻依舊被茫茫白雪覆蓋，唯有官道上的積雪被行人踩踏融化，露出黑色的石板。

騎馬立在官道上的張麻一臉疑惑，官道上三五成群的百姓都在向南而行，視線所及竟無一人往北。

張麻按照林毅的要求出門打探情報，一部分人被派往潛山方向，往北的人手不足，他便自己帶著兩人往廬州府方向去，計劃一直走到與河南接界的潁州。今日他們穿過了廬江縣，此時尚未到達合肥縣。

三人策馬緩緩北行，迎面一個百姓朝他們喊道：“幾位別往北了，流寇來了！”

張麻聽到“流寇”二字，立刻翻身下馬攔住那百姓：“你們聽誰說的流寇來了？”

百姓不停留，繞過張麻邊走邊道：“他們破了鳳陽府，正往廬州來呢！”

張麻追問道：“你們親眼見到流寇了嗎？”

另一個路過的百姓回應道：“幾位是南邊來的吧，這事兒都沒聽說？流寇正月十五屠了鳳陽，現在百里之內都沒消息了，我們要是見了，哪還有命在?！?

先前那人匆匆回頭道：“幾位別去廬州府了，合肥縣今日已經封城，城中百姓組建了揚兵守著各門，不是合肥口音的都進不去，去了也是白去。”

正說著，背后傳來一聲驚叫，只見一群人在官道上廝打起來，似乎在爭搶什么。說話的幾個百姓見狀，趕忙加快腳步往南走。張麻停下，兩個馬快驚慌地跑到他身邊：“隊長，流寇來了，他們都騎著馬，咱們快往南跑吧，晚了就來不及了！”“跑什么！就聽幾個百姓說流寇來了，回去大當家問流寇有多少人，哪個頭子帶隊，老子怎么回答？”張麻沒好氣地說道，“怎么也得有確切消息才行?！眱蓚€馬快牙齒打顫，不停扭頭看向北方，仿佛流寇隨時會出現在遠處的官道上。

張麻喘了幾口氣，打量兩人一番后，指著一人道：“你跟著老子繼續往廬州府去，探得準信再回頭。”又指著另一人道：“你立刻回桃源城，把現在得知的消息告訴大當家，不準胡言亂語，就說在道路上聽百姓說的。報完信后你往南去潛江找其他人，讓他們趕緊回桐城，要是來不及，就往安慶府府城跑，往沿江的地方跑?！焙竺孢@人如蒙大赦，生怕張麻改變主意，趕忙答應一聲，調轉馬頭猛抽一鞭，朝桐城方向飛馳而去。

正月三十日晚，廬州府城合肥縣城廂。殘月高懸天際，清冷的月光灑在城外的千百民居上。合肥和桐城縣一樣，城外沿官道修建了許多民居，繁華程度不遜于城內，宛如后世的城市新區。然而此時，這片新區一片寂靜，偶爾才傳來幾聲狗吠。

沿街停放著不少牛馬車和推車，車主們生怕有人搶奪，不敢有片刻離開。還有不少徒步逃難的百姓沒找到住處，只能在屋檐下露宿。

一陣銅鑼聲后，幾團火光在街角出現，一群人手執長短兵器，大搖大擺地走來，街上露宿的百姓紛紛起身避讓。官道旁一處客棧的牲口棚里，張麻悄悄探出頭來。

他二十九日到達廬州，報信后繼續前行，剛到店埠鎮，路上逃難的百姓就已成群結隊。同行的馬快說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張麻心里也沒底，擔心有其他流寇從壽州或六安州方向襲擊鳳陽，斷了他們的退路，于是兩人跟著逃難人群回到合肥。此時天氣寒冷，普通百姓大多缺乏長途逃難的能力，一般都是短途行動，要么遠離官道進入偏僻鄉間，要么就進入縣城府城，這些地方有城墻防護，物資和人口集中，官方力量也更強，比鄉村和集鎮的防御力高得多。住在合肥城廂的百姓不少已入城，這家客棧的掌柜伙計也逃進了城中，客棧雖上了門板，但晚間還是被人破開搶了一番。逃難到此的百姓無法入城，便紛紛涌入居住，旁邊的牲口棚正好可以拴馬。張麻兩人怕馬被搶，不敢在屋里睡覺，搶了兩床被子裹著，顧不得滿地的糞便和臭味，就在牲口棚湊合過夜。

張麻抬眼望向不遠處的廬州城墻，上面燈火輝煌，不知點了多少燈籠，城頭上人影幢幢，外邊還有這伙人巡查，看起來準備頗為充分。

街上那群帶兵器的人沿街走來，挨個詢問路邊百姓，讓他們大聲說話，以判斷是否是本地口音。張麻探頭看了一眼，嘆口氣罵道：“又是那些揚兵，一群烏合之眾?！备谒磉叺鸟R快湊過來，小心翼翼地說道：“隊長，揚兵一看就是些市井之徒，靠不住的，咱們早點跑吧，消息也打探得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一個流寇都沒見到，鳳陽府那邊出來，往滁州、揚州都是好地方，流寇未必就往這邊來?！睆埪橄肓讼胗至R道，“咱們要是打探不確切，大當家白準備一場，到時候就不是一頓臭罵那么簡單了，你還想不想要這每月白花花的三兩紋銀？”

那馬快哭喪著臉道：“下午幾個北邊來的說，流寇初七才從河南進入南直隸，初八就破了潁州，全城十不存一。其他人又說十五到了鳳陽，幾天就轉戰數百里，真要是他們往廬州來，咱們就完了。”“轉戰幾百里又怎樣，咱們也有馬?！薄拔覄側⒌南眿D，全家就指著我掙錢養家呢，我可不想死。”“別廢話了，放寬心，有事我會先保你，這是同袍之義。”其實林毅對目前高層級別的將領都實行高薪養廉政策，像張麻這樣的骨干，每月的紋銀都在十兩以上。

逃到合肥的難民不光有鳳陽方向來的，還有壽州、六安州方向來的。這兩日向逃難百姓打聽，各種流言紛紛，張麻根據這些消息大致推算，至少有兩路流寇，在正月初七左右從河南分路進入南直隸，一路攻擊霍邱，一路攻擊潁州?；羟竦南⒉磺宄?，但對于潁州的情況，各處百姓說法一致，流寇屠殺潁州，城中十不存一。在正月十二左右，有一路流寇到了壽州，不知是否攻克，十五日便攻打鳳陽。之后這幾日，便再無消息。但沒人說得清到底是什么流寇，有人說是闖王、闖將、掃地王、射塌天等等，大多一開口就是幾十萬。至于是否還有流寇從壽州、六安州方向過來，更是沒人知曉。張麻心中也沒底，整個南直隸北部一片混亂，廬州以北消息斷絕，四處人心惶惶。從廬州除了往南，其他三個方向似乎都可能有流寇攻來。

那群揚兵已經檢查到客棧位置，張麻兩人停止說話，縮回牲口棚里坐著，以免惹出麻煩。剛坐下片刻，就聽到外邊有些嘈雜，張麻忍不住又探頭出去，只見街中人都站了起來，紛紛看向東面，朝著那邊指指點點。張麻順著往東看去，天際有一片光亮。

“哪里失火了？”街中一個揚兵大聲說道。

“好像是店埠鎮那邊，看樣子燒得不輕。”

“又燒大了，你們看?！苯种械娜俗h論紛紛，天邊的光亮不停閃動，光暈持續擴大。

那馬快低聲道：“就是店埠鎮的方向，前兩日才去過，怎么這么不小心?！?

張麻又看了片刻，突然道：“把行李放馬背上。”

“怎么了？”

“那火光擴大得太快，肯定不是失火，只有放火才會這樣，恐怕流寇真的往廬州來了。”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陣噠噠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沿著東面的官道越來越近。眾人都聽出是馬蹄鐵撞擊官道石板的聲音，卻不知來的是什么人，一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拉馬出來，今晚有月光，咱們連夜走。”張麻抬頭看看天上的殘月，低聲對馬快喝道。

“行李不見了，明明放在這兒……”那馬快在黑暗中慌亂摸索，越急越找不到。

“不要了，立刻走！”張麻說罷，跨出拉開木欄。此時，東面馬蹄聲快速接近。

馬快急道：“等一下，我再找找，里面有今年剛買的……”

“別找了，拉馬走！”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接著附近街邊突然跳出十多個黑影，刀刃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朝著揚兵和百姓砍殺過去，街市上頓時慘叫聲不絕于耳。揚兵們猝不及防，大喊一聲，丟棄兵器四散逃命，百姓們更是如無頭蒼蠅般亂撞。街旁的牲口受到驚嚇，在街市中狂奔亂跳，撞在推車和掛車上嘭嘭作響，城廂瞬間一片大亂，廬州城頭鼓聲和鑼聲響成一片。

片刻間，一群騎手趕到，見到街中混亂，紛紛下馬，提刀朝街中趕來，人數似乎源源不斷。

張麻一把抓住馬韁往外拖，可那馬仰著頭亂擺，不肯往外走。馬快也顧不得找行李了，去拉自己的馬，可在黑暗中又極度驚慌，連馬韁都拉不到。幾個百姓驚叫著從牲口棚外跑過，一個黑影快步追上，一刀捅向最后一人，那人被捅了個對穿，伸手尖叫著撲倒在木欄上。

張麻一把拖著馬快撲倒在地，隱伏在草料之中。撲倒在木欄上的人僵直地挺著身子，背后的黑影猛地抽出刀，月光下一道血霧噴向空中，格外清晰。那人胸前也噴出一道血水，濺向馬棚內，張麻能感覺到細微的血珠落在額頭。兩人伏在地上的黑暗中，絲毫不敢動彈，張麻的手壓在馬快身上，能感覺到對方劇烈顫抖，顯然害怕到了極點。

棚中的馬匹嘶鳴著，殺人的黑影往里看了一眼，接著嚎叫道：“這棚里的馬是老子的，來個人守著?！闭f罷，那黑影繼續追著前面的百姓去了。這是唯一的機會，黑影剛消失，張麻立刻跳起，拉著馬快翻出圍欄，往客棧里狂奔。背后一聲大喊：“守住馬欄，這里有兩個跑了！去殺了他們！”接著，腳步聲追來。

張麻白日里看過客棧的地形和前后道路，原本有些印象，他要找的路是廚房后面的柴房，從柴房出去有一條巷子，出了巷子是一個塘湖，只要繞過塘湖，就進入了田野，這些流寇不熟悉鄉間道路，應該不會在夜里窮追不舍。

身后腳步聲緊迫，張麻從馬欄方向的甬道轉過大堂，一時沒適應屋內的黑暗，慌亂中找錯了方向，一頭轉入客房的巷道，竟是條死路。

“調頭！”他急忙轉身往回跑，終于找到了廚房的方向?？蛇@一耽擱，背后追來的黑影已經殺到。

張麻喝道：“老郭擋住，我去開門！”老郭聞言停下，奮力提起地上一根長凳，朝甬道中扔去，只聽那邊傳來痛哼怒喝聲，板凳撞人后跌落在地板上哐當作響。那黑影頗為悍勇，硬是挨了兩下，只是略微耽擱，便沖進大堂，朝著老郭揮刀砍去。

老郭口中啊啊叫著，抽出腰刀邊打邊退，后面又沖出兩個黑影，老郭頓時連連后退。張麻已經抽掉廚房的門閂，拉開門頁準備招呼老郭跑路，回頭一看，老郭已經快退到自己身后，三個黑影揮動腰刀近在咫尺，后面還有腳步聲趕來。

老郭手忙腳亂，焦急地喊道：“隊長，快來幫忙！擋不住了！”

張麻心中一急，毫不猶豫地掏出短銃，“砰”的一聲，火光一閃，走在最前面的流寇應聲倒地，張麻一愣，沒想到大當家研制的短統如此犀利。

“快走！”張麻大喊一聲，拉著老郭轉身沖向馬匹。兩人翻身上馬，猛抽馬鞭，朝著桐城方向疾馳而去。此時的廬州府城合肥縣，已陷入一片混亂與殺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