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而堅定的聲音，兒時美好的愿望，樸素而真摯的感情，隨著蘇良手中的三生石，在陸兮月的腦海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她怔怔地看著不遠(yuǎn)處那道略顯消瘦的身影，好一會都沒能回過神來。

那張俊朗的面孔，和記憶中那個和她從小一起長大，處處照顧著自小體弱多病的她，陪她玩耍，在她意外受傷的時候赤腳背著她去十里外的村子找郎中，雙腳被磨得血肉模糊也渾不在意的小男孩逐漸重合。

被接回皇宮后，習(xí)慣了勾心斗角，習(xí)慣了爾虞我詐的她，差點忘了自己也曾擁有過單純而真摯的美好。

仔細(xì)看去，蘇良的眉眼依稀能看出記憶中那道身影的模樣。

良…良哥哥…蘇良！！！

她忽然想起，那個被一戶年邁夫婦收養(yǎng)的小男孩，被撿到的時候身上就有一枚刻著“良”字的木牌，那也是他名字的由來。

而上一代忠義侯，也就是蘇良的父親，其妻兒在二十年前遇襲，忠義侯夫人被找到時已經(jīng)身死，其子不知所蹤……

一念至此，她看向蘇良的目光徹底變了。

原以為記憶中的美好，早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隨著一場波及到那個小山村的邪修荼毒而消散，但是現(xiàn)在……

片刻后，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濁氣，而后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輕聲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朕說一說，你那位小未婚妻的事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蘇良突然感覺身體一松，原本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無上威壓忽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渾身前所未有的輕松。

與此同時，聽到女帝這么說，一眾內(nèi)侍不由得怔了一下。

陛下…居然還要繼續(xù)聽忠義侯糊弄？

這是批閱奏折累了，所以心血來潮想戲耍一下他嗎？

蘇良本人也覺得莫名其妙。

三生石這玩意他當(dāng)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這么做有多扯淡。

雖然事情是真的，他這一世，記憶還未解封的兒時確實有那么一段經(jīng)歷，關(guān)于這枚三生石的一切他都沒有欺瞞，否則違背命格行事，天道那一關(guān)他都過不去。

但這事又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從外人的視角來看，他這妥妥就是找了個扯淡的借口糊弄皇帝啊！

皇帝又不蠢，反而是難得的有為之君，怎么可能會相信他的話？

既然如此，她為毛還要浪費(fèi)時間？

直接下令把他這個蔑視皇權(quán)、不尊先帝、拒不奉詔的大膽狂徒拿下，罷官去爵貶為庶民一條龍服務(wù)不好嗎？

身為明君，她應(yīng)該沒那個閑心戲弄他吧？

不過雖然這么想，但既然女帝問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演下去。

“她叫李小婉，比微臣小一歲。”

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龍椅上的陸兮月身形猛地一顫。

在這個世上，叫這個名字的女子有很多，但是知道這個名字跟如今已然登極的她有所關(guān)聯(lián)的，除了她自己以外，就只有她那一生悲苦郁郁而終的母親。

其他人，就連先帝都不知道。

“微臣七歲那年，她和她娘親搬到了縣上，走之前，她拿出一對三生石，與微臣一同立下誓言。”

說到這里，蘇良演技爆棚，眼中流露出緬懷之色，看上去像是回想起什么珍貴的回憶一般，嘴角微微一揚(yáng)，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一直看著蘇良的陸兮月不由得雙手一緊，面上雖然不動聲色，毫無波瀾。

但是緋色的長袖下，玉手五指卻死死抓著龍椅的扶手，強(qiáng)行壓下內(nèi)心不斷狂涌而出的激蕩之意。

蘇良右手摩挲著三生石，聲音溫柔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堅定。

“今朝同淋雪，此生共白頭，此乃微臣與她在三生石中刻下的承諾。”

聽到這句從娘親唯一作過，只有她們和他知道的詩，陸兮月心中再無疑慮。

哐當(dāng)！

壘在桌案上的奏折堆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竟是她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狂涌而出的思緒，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蘇良，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不住地喘著粗氣。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一眾內(nèi)侍趕忙低下頭，不敢看陸兮月龍顏大怒的模樣，免得被殃及池魚。

而蘇良雖然也沒看陸兮月，但在感受到她“憤怒”到氣息都亂了的地步，不由得暗自狂喜。

哈哈哈，忍不住了吧，快，把老子這個膽敢糊弄皇帝的大膽狂徒拿下，打入天牢！

一見有效果，他頓時演得更賣力了。

只見他旁若無人地神情注視著三生石，仿佛在輕撫愛人一般，看都不看陸兮月一眼，聲音輕柔的道：

“微臣雖然很感激先帝和陛下的厚愛，但微臣早已對著三生石立誓，此生非她不娶，也答應(yīng)了她，長大以后要去找她，所以，陛下和先帝的圣恩，微臣實在無福消受。”

說著，他緩緩起身，再次叩首。

“微臣自知有負(fù)陛下圣恩，陛下無論如何責(zé)罰，微臣都坦然受之，哪怕陛下因此降罪，臣亦無半分怨言，唯愿陛下收回旨意，微臣定當(dāng)銘感五內(nèi)！”

話落，他突然矮下身，重重一拜。

噗通…噗通…

聽完他的慷慨陳詞，陸兮月只感覺心臟狂跳，仿佛要透體而出一般，不由得下意識地摁住心口，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好在這時候大殿內(nèi)的眾人低頭的低頭，叩首的叩首，沒有人注意到她此刻的異樣。

不過到底是經(jīng)歷過深宮爭斗、奪嫡、叛亂、謀逆等血海沉浮的大人物，心境不是一般的強(qiáng)，一會的功夫，她便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按捺住激蕩無比的心神。

“如果朕沒記錯的話…”

她沒有馬上回應(yīng)蘇良的話，而是轉(zhuǎn)身回到龍椅坐下，淡然說道。

“蘇卿你失去修為，被繡衣衛(wèi)接回圣京承襲忠義侯爵位和繼任繡衣衛(wèi)指揮使同知之時，身邊并未有其他人，從未聽說你有家眷，案牘司檔案里你也是未婚之身。”

她拿出渾身解數(shù)，盡可能讓自己的神情和語調(diào)自然一些，但語氣卻還是下意識地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不僅沒有之前一副恨不得馬上降罪的雷霆之怒，反而口吻有種日常閑聊的平和。

“既然你說你對那位李…李小婉情根深種，此生非她不娶，那為何你回京到現(xiàn)在都三個多月了，卻從未提及過她，也沒有任何成親的準(zhǔn)備？”

“朕記得蘇卿你今年二十有二，且之前貴為玄天宗圣子，功成名就，加之情深義重，按理說你和她早就應(yīng)該成婚了吧？可如今你卻是獨(dú)身一人，這讓朕很難相信你不是在欺君啊。”

這話一出，一眾內(nèi)侍不由面露譏嘲。

果然，陛下就是在戲弄忠義侯，故意讓其難堪，下不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