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點疑惑陸兮月干嘛多此一舉，但蘇良還是搖了搖頭，回應道：

“回陛下，微臣自不敢欺君罔上，之所以微臣至今孤身一人，個中緣由有些復雜，陛下日理萬機，身系萬民福祉，豈能因微臣私事枉費陛下心神？”

“當然，若是陛下感興趣，微臣自當娓娓道來。”

陸兮月眼角微挑：“說。”

“喏。”

蘇良應了一聲，而后停頓了片刻，看似是在組織語言，實際上是在琢磨怎么在天道的規則之下合理地引起女帝的不滿。

幾息之后，他才緩緩開口：

“微臣十歲那年，所在村落不幸被邪修盯上，全村百余口被邪修溶體煉魂，微臣僥幸被師尊救下，帶回玄天宗……”

陸兮月只感覺內心猛地一揪。

蘇良沒有注意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異樣之色，繼續道：“微臣于修煉之道頗有天資，十五歲成功筑基，下山歷練時，就迫不及待地趕去天源縣，本以為能和她重逢，奈何天意弄人。”

說到這里，他突然垂下眼簾，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見狀，陸兮月面色微微一緊，下意識地張了張口，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天和十九年，天源縣大疫，靈災肆虐，赤地千里，生民斷絕，萬不余一……”

蘇良一臉沉痛地說道：“微臣趕到天源縣時，那里只有一片廢墟，滿目瘡痍，微臣…自那以后苦尋多年，也未曾找到她的任何蹤跡和消息。”

聞言，陸兮月沉默片刻，然后抬起眼眸，注視著蘇良。

“靈災之害，想必蘇卿你也清楚，即便是修者也不一定能安然無恙的死劫，更何況一個沒有修為的小姑娘，想來……”

“不可能！”

沒等陸兮月說完，蘇良便神情激動地大聲喊道：“婉兒絕對沒有死，她只是失蹤了，總有一天我會找到她的。”

一副不愿意面對現實、自欺欺人的模樣。

“大膽！”

距離陸兮月最近的一個太監大喝一聲，怒聲道：“居然敢在御前咆哮，忠義侯，你眼中還有陛下嗎？！”

蘇良瞬間“清醒”了過來，而后緩緩半跪下來，面無表情地道：“微臣一時激動，君前失儀，請陛下治罪。”

“你！”

那太監見蘇良毫無誠意的模樣，心下暗喜，這可是難得的表現機會，他趕忙一瞪眼，就要繼續呵斥。

然而——

“無妨。”

卻是陸兮月忽然開口。

語氣平靜無比，絲毫沒有震怒的意味。

也不知道她是真沒發火，還是喜怒不形于色。

至少那太監聽不出來。

不過既然皇帝開口了，他自然不能再多言，有些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他不理解，之前陛下明明都已經憤怒到恨不得馬上把蘇良拖下去治罪了，怎么突然磨嘰起來了。

反倒是蘇良眼角微微一抽，有些無語。

什么鬼，這都御前失儀，不尊圣上了，說得嚴重點甚至可以說是以下犯上，都這樣了你還不治罪？

這女帝肚量這么大的嗎？

他下意識瞅了一眼陸兮月，暗自撇了撇嘴。

嘖…還真挺大，看來木瓜沒少吃啊。

還沒等他胡思亂想，陸兮月環顧了一下四周，而后忽然道：“你們退下吧。”

聞言，一眾內侍不由得怔了一下，有點想不通皇帝干嘛屏退左右。

蘇良也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內侍們可沒膽子詢問，皇帝要做什么也沒必要跟他們解釋。

“是！”

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一眾內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面朝女帝緩緩退出大殿。

這時，陸兮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開口。

“今日之事，不準外傳，否則…”

她瞥了一眾內侍一眼，淡淡道：“若是朕聽到什么風聲，朕不會派人去查，只會將你們全部杖斃，都聽明白了么？”

殺意騰騰的冰冷話語，讓眾人心神俱顫。

他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而后顫聲應道：“奴婢…明白……”

“去吧。”

很快，偌大的紫宸殿只剩下陸兮月和蘇良兩人。

“值得么？”

安靜的大殿內，陸兮月緩緩開口。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不惜抗旨不尊違背圣意，冒著丟官去爵的風險，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海量的修行資源，甚至是重返修真界的機會。”

說著，她突然站起身，邁起腳步，緩步走下臺階。

見蘇良有反駁之意，她又接著道：“別自欺欺人了，你比朕更清楚，你那個小未婚妻幾乎不可能在靈災中活下來。”

聽到這話，蘇良頓時明白，陸兮月態度為什么變了。

原來是知道李小婉極有可能不在人世，就想勸他遵從先帝的旨意。

畢竟先帝留給晉陽公主的嫁妝和政治遺產實在太豐厚了，并且必須在她出嫁以后才能動用，而在朝中毫無根基的他又很好拿捏，并且，聽說晉陽公主心儀之人所在的家族，跟女帝似乎不太對付……

作為一個政治生物，只要還有操作空間，陸兮月自然不會放過穩固權柄和壯大力量、同時消除潛在威脅的機會。

意識到這一點，蘇良略一思索，便開口回道：“陛下此言差矣。”

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讓陸兮月下意識皺了皺眉。

自從奪權親政以來，她已經很少聽到有人敢這么跟她說話了。

蘇良自然知道面對皇帝不該用這種說話方式，但他本就想激怒陸兮月，故意如此，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十歲那年，微臣所在的小山村被一個邪修盯上，全村上百口人幾乎全都慘死于煉魂幡，但微臣卻活了下來。”

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跟走到跟前的陸兮月四目相對。

“所以，靈災又如何？既然微臣能被高人所救，她自然也可以，說不定她現在就在某個地方等著微臣去找她。”

聽到他這么說，陸兮月莫名撇開目光，眼角深處閃過一抹不自然。

蘇良又接著道：“除非親眼看到她的尸骨，否則微臣決不放棄，無論要為此付出什么代價，不管要尋覓多長時間，哪怕空耗一生，哪怕最后一無所有，微臣亦無怨無悔。”

堅定無比的話語，鏗鏘有力的語調，宛如一道道驚雷，在陸兮月心湖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平日里清冷無比的眼眸此時控制不住地微微顫動。

片刻后，她握緊拳頭，強自壓下躁動的思緒。

“若是…”

她緩緩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蘇良，言語中充滿了威嚴和冷冽。

“朕一定要你遵從父皇的旨意，迎娶晉陽呢？”

言語中，透著無盡的威嚴和冷冽，儼然一副要用人皇無上權威逼他就范的架勢。

然而似乎是強行壓抑的原因，她說話間朱唇微微顫動。

啪！

蘇良抬起手，行了個抱拳禮，毫不遲疑地說道：“那微臣唯有一死，以報陛下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

陸兮月咬了咬牙，壓抑的聲音再次響起：“她就這么好？你就這么愛她？為了她連死都不怕？”

“是的！”

蘇良的回答干脆無比，斬釘截鐵：“在微臣心中，小婉便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其他人，公主也好，圣女也罷，即便是陛下，甚至是九天玄女，都不及小婉半分。”

“微臣此生，惟愿與小婉再度重逢，結為連理，若不能如愿，死又何妨？”

咔噠…

龍袍下，陸兮月緊握著的拳頭劈啪作響，一副強忍著什么的模樣。

聽到這個聲音，蘇良不由得抬起頭，瞥了女帝一眼，而后眼中悄然閃過一抹喜色。

這就是所謂的龍顏大怒吧？

嘖嘖，居然氣的臉都紅了。

快！別忍了，你可是皇帝啊！沒必要壓抑怒火，快點降下你的雷霆之怒，把老子這個不識抬舉的蠢蛋身上這些礙事的爵位官位拿走，殺了老子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