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事件過去三日，林驚竹明顯感覺到府中氣氛變了。

原本對她視而不見的下人們開始遠遠行禮，廚房送來的飯菜也不再是殘羹冷炙。最明顯的是，趙氏母女突然銷聲匿跡，連每日例行的請安都免了。

“小姐，聽說老爺這幾日都歇在書房，沒去夫人院里呢。“春桃一邊為林驚竹梳頭，一邊壓低聲音道。

林驚竹挑眉：“哦？“

“管家婆子們都在傳，說老爺對夫人發了大火，責怪她教養無方，才讓二小姐做出那等齷齪事。“春桃眼睛亮晶晶的，“小姐，咱們可算出了口惡氣！“

銅鏡中的林驚竹卻不見喜色。她太清楚，毒蛇縮回巢穴不是為了認輸，而是在醞釀更狠毒的攻擊。

“春桃，趙夫人的娘家是什么來頭？“她突然問道。

春桃手一抖，梳子差點落地：“小、小姐怎么突然問這個？“

“知己知彼罷了。“林驚竹從妝奩中取出一支素銀簪子遞給春桃，“說說看。“

春桃猶豫片刻，湊近她耳邊：“趙夫人的兄長是兵部侍郎趙元德大人，聽說在朝中很得圣心。趙家祖上出過兩位尚書，在京城根基很深...“

兵部侍郎？林驚竹瞇起眼。難怪趙氏在林府如此囂張，原來背后有這樣的靠山。

正說著，院外突然傳來嘈雜聲。片刻后，管家在門外高聲通報：“大小姐，夫人請您立刻去花廳見客。“

“什么客人？“林驚竹不動聲色地問。

“是趙侍郎家的千金，夫人的侄女趙月華小姐。“

林驚竹與春桃交換了一個眼神。來得真快。

“知道了，我換身衣裳就去。“

管家退下后，春桃急得直搓手：“小姐，這趙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性子高傲得很，突然來訪肯定沒好事！“

“慌什么？“林驚竹從破舊的衣柜里挑出一件半新的藕荷色衫裙，“既然是'才女'，自然要用'才'的方式招待。“

花廳內，趙氏正親熱地拉著一位華服少女的手說話。那少女約莫十七八歲，柳葉眉丹鳳眼，通身綾羅綢緞，發間一支金鳳銜珠步搖熠熠生輝。

林驚竹緩步而入，規規矩矩行禮：“驚竹見過母親。“

趙氏笑容不減，眼中卻閃過一絲冷光：“驚竹來了。這是你表妹月華，特意來看望你的。“

趙月華上下打量林驚竹，見她衣著樸素，眼中頓時流露出輕蔑：“這就是表姐？怎么穿得如此...素凈？“她故意在“素凈“二字上加重語氣。

“家逢變故，自然該素服齋戒。“林驚竹不卑不亢，“倒是表妹一身華服來我林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去赴宴呢。“

趙月華臉色一僵。這話明褒暗貶，既點出林嬌嬌被罰的“變故“，又暗諷她做客穿得太招搖。

“月華是聽說驚竹精通詩詞，特來討教的。“趙氏趕緊打圓場，“不如你們年輕人以梅為題，各作一首如何？“

林驚竹心中冷笑。這是要當眾打她的臉啊。原主在趙氏刻意壓制下根本沒受過正經教育，哪會作什么詩？

“母親說笑了，女兒哪敢在表妹面前班門弄斧？“她故作謙遜。

趙月華果然上當，得意地揚起下巴：“表姐何必自謙？莫非...是不敢？“

廳里伺候的丫鬟們偷偷交換眼色。誰都看得出這是場鴻門宴。

“既然表妹堅持...“林驚竹似乎很為難，“那驚竹就獻丑了。“

她緩步走到窗前，望著院中一株瘦梅，沉吟片刻，輕聲道：“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花廳內瞬間安靜。這首詩簡單卻意境深遠，把寒梅的孤傲與幽香刻畫得入木三分。

趙月華臉色變了。她沒想到這個傳聞中目不識丁的表姐竟能出口成章。

“該表妹了。“林驚竹微笑提醒。

趙月華咬了咬唇，勉強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

“這是李清照的《漁家傲》吧？“林驚竹突然打斷，“表妹果然博學，連前朝詞人的作品都記得這么清楚。“

趙月華頓時漲紅了臉。她本想蒙混過關，誰知被當場拆穿。

“我、我只是一時想起...“

“表妹莫非看不起驚竹，不肯賜教原創之作？“林驚竹眼圈微紅，聲音帶著委屈，“若是如此，直說便是...“

這一招以退為進，把趙月華逼得進退兩難。在場下人眼中，分明是趙家小姐欺人太甚。

“夠了！“趙氏厲聲打斷，“月華身子不適，改日再比吧。“她狠狠瞪了林驚竹一眼，“驚竹，你送表妹回客房休息。“

走出花廳，趙月華突然壓低聲音：“別得意太早。我父親已經在朝堂上彈劾你父親治家不嚴，縱容嫡女欺凌庶妹...等圣旨下來，看你還能囂張幾時！“

林驚竹心頭一震。原來趙家已經動用朝廷力量施壓了！

“表妹說什么？驚竹聽不懂呢。“她故作茫然，“不過表妹既然身子不適，還是少說話為好，免得...病情加重。“

趙月華氣得甩袖而去。

回到小院，林驚竹立刻吩咐春桃：“去打聽打聽，今日朝中可有關于老爺的動靜。“

春桃匆匆而去，傍晚時分帶回消息：“小姐，不好了！聽說趙侍郎今日在朝堂上參了老爺一本，說老爺'嫡庶不分，家宅不寧'。皇上當朝斥責了老爺，罰俸三月呢！“

果然如此。林驚竹握緊拳頭。趙家這是要借朝廷之力打壓林尚書，逼他就范。

“老爺回府后什么反應？“

“聽說直接去了夫人院里，到現在還沒出來...“春桃憂心忡忡，“小姐，咱們怎么辦？“

林驚竹沉思片刻，突然問：“趙月華住哪個院子？“

“就安排在二小姐隔壁的聽雨軒。“

“好。“林驚竹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今晚咱們去'拜訪拜訪'這位表妹。“

夜深人靜，林驚竹換上一身深色衣裙，帶著春桃悄悄摸向聽雨軒。路過林嬌嬌院子時，她突然拉住春桃，躲到一叢灌木后。

兩個黑影正從角門溜進來，借著月光，林驚竹認出是趙氏的心腹王嬤嬤和一個男子。

“...侍郎大人說了，這次一定要那丫頭好看。“男子低聲道。

“老爺那邊...“

“放心，圣上已經對林尚書不滿，只要再加把火...“聲音漸行漸遠。

林驚竹手心滲出冷汗。情況比她想的更嚴峻，趙家竟是要借朝廷之手整垮林家！

聽雨軒還亮著燈。林驚竹示意春桃放風，自己輕手輕腳摸到窗下。透過窗縫，她看到趙月華正在寫信。

“...那林驚竹狡猾異常，姑母計劃屢屢受挫。父親若真要除去她，女兒有一計...“

林驚竹正想湊近聽清楚，突然一陣風吹過，窗子“吱呀“一聲響。

“誰？“趙月華厲喝。

林驚竹迅速蹲下，屏住呼吸。

趙月華推開窗四下張望，沒發現異常，才又關窗繼續寫信。

不能再待下去了。林驚竹悄悄退回灌木叢，拉著春桃迅速離開。

回到自己院子，林驚竹才發現后背已經濕透。她原以為只是后宅爭斗，沒想到已經牽扯到朝堂博弈。一個不慎，不僅她會沒命，整個林家都可能萬劫不復。

“小姐，咱們現在怎么辦？“春桃嚇得聲音發顫。

林驚竹沒有立即回答。她取出那半塊玉佩，走到月光下細細端詳。忽然，她發現玉佩在月光照射下，竟隱隱浮現出一些細小的紋路！

“這是...“她湊近一看，那些紋路組成了模糊的地圖，指向府中某個位置。

春桃也看到了，驚訝地張大嘴：“小姐，這、這是...“

“我娘留下的線索。“林驚竹心跳加速，“春桃，你知道這指向哪里嗎？“

春桃仔細辨認：“看走向...好像是后花園的假山附近？“

假山？林驚竹想起那里確實有一座年代久遠的太湖石假山，是林府建府時就有的。

“明晚我們去看看。“

次日清晨，林驚竹剛起身，管家就來傳話：林尚書要見她。

書房內，林尚書面色陰沉地看著她：“知道為何叫你過來嗎？“

“女兒不知。“林驚竹垂首。

“不知？“林尚書冷笑，“因為你，我在朝堂上被趙元德當眾羞辱！因為你，皇上斥我治家無方！“他一掌拍在案幾上，“你可知趙家勢力有多大？他們一句話，就能讓我這尚書之位不保！“

林驚竹靜靜聽完，突然抬頭：“父親以為，女兒不反抗，趙家就會放過林家嗎？“

林尚書一怔。

“趙夫人為何能在這府里作威作福？趙嬌嬌為何敢對嫡女下手？“林驚竹步步緊逼，“因為他們背后站著趙元德，站著整個趙家！他們想要的，從來就不只是欺負一個孤女，而是掌控整個林家！“

林尚書臉色變了。這些他何嘗不知，只是...

“父親，嫡庶有別，長幼有序。若連家規都可以隨意踐踏，那朝廷綱常呢？“林驚竹輕聲道，“皇上最重禮法，若知道有人借庶壓嫡...“

林尚書眼中精光一閃：“你繼續說。“

“女兒聽說，趙侍郎最近與三皇子走得很近...“林驚竹故意欲言又止。

當今太子體弱，三皇子一直蠢蠢欲動。而皇上最忌憚的就是皇子結交朝臣...

林尚書猛地站起身，在書房來回踱步。半晌，他停下腳步，意味深長地看著林驚竹：“你比你娘聰明。“

這是林驚竹第一次從父親口中聽到關于生母的評價。

“今晚子時，讓春桃帶你來書房。“林尚書低聲道，“有些事，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離開書房，林驚竹心跳如鼓。她賭對了！父親果然對趙家早有戒心。只是...他今晚要告訴她什么？和玉佩的秘密有關嗎？

回到院子，她立刻讓春桃去準備燈籠和鏟子。無論父親要說什么，她都要先找到母親留下的東西。

夜幕降臨，整個林府陷入沉睡。林驚竹帶著春桃悄悄來到后花園。月光下，假山像一頭蹲伏的巨獸，投下猙獰的陰影。

按照玉佩上的地圖，她們找到了假山底部一塊形似蟾蜍的石頭。林驚竹用力一推，石頭竟然移開了，露出一個暗格！

暗格里放著一個生銹的鐵盒。林驚竹剛取出鐵盒，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

“有人來了！“春桃驚恐地低呼。

林驚竹迅速將鐵盒藏入袖中，把石頭推回原位。兩人剛躲到假山后，就看到趙月華帶著一個丫鬟提著燈籠走來。

“奇怪，明明看到有人往這邊來了...“趙月華疑惑地四下張望。

林驚竹屏住呼吸。趙月華怎么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里？難道她們的行蹤暴露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花園另一頭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

“在那邊！“趙月華的丫鬟叫道。

兩人匆匆向聲源處追去。林驚竹長舒一口氣，拉著春桃迅速離開。

回到房中，她迫不及待地打開鐵盒。里面是一封已經泛黃的信和另外半塊玉佩！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吾兒驚竹若見此信，速攜雙魚佩入宮見太后。汝非林氏血脈，實為...“

后面的字被水漬模糊，無法辨認。

林驚竹手一抖，信紙飄落在地。

她...不是林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