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凌晨四點半的KFC嗎。

不是想象中的冷冷清清，反而意外的呈現一種蒼白的熱鬧。

每個隔著很遠的塑料桌上，要么有抱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呼呼大睡，要么在角落中，戴著黑框眼鏡的女人對著桌子上攤開的電腦屏幕發呆。

這是這兩年經濟下行的大環境下，一道獨特的風景。

有家不能回的無家可歸者。

家，有時候并不是避風的港灣，有些時候，也是想要逃離的地方，特別是，當你就要養不起家的時候。

洗手池的水花聲將發呆的孫朗喚回了現實，等到那個穿著褶皺襯衫的男人洗完臉，孫朗也起身上前，學著他的樣子，把冷水撲在臉上，冰冷的水珠打的渾渾噩噩的腦袋一個激靈。

昨天晚上，才十一點多，整個夜市就徹底的冷清了下來，因為沒有客人的緣故。各個攤位的攤主們，也都收拾起了攤位，陸陸續續的往家里趕，這可打了讓已經做好準備晚上不回去，在這通宵擺攤的孫朗一個措不及防。

還是吃了經驗不足的虧，人家正經夜市客流量充足，自然能營業到凌晨兩三點，但這么個野市，又沒有什么客人，哪個攤主不回家睡覺，愿意在這里熬到天亮。

最晚一班的地鐵末班車十一點半就停運了，要是騎共享單車去火車站的話，幾十公里的路，等他到了地方，估計天也得亮了。

不過還好，附近正好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KFC快餐店，于是，孫朗就躲了進來，在這里一直坐到了現在。

甩了甩臉上的水珠，重新坐回座位上，他倒也不是在這里呆坐了那么久，相反，他的腦子里面一直在思考，思考王姐收攤前，對他說的那些話。

“小孫啊，你也別多想，咱倆也別按年齡來論，你呢，就喊我王姐，我呢，就叫你小孫，別的不說，就沖你喊了我那么多聲姐，我就得關照關照你，你這攤子，擺的肯定是不行，太雜太亂，顧客別說挑了，看都看花眼了，路過的，都不知道你在賣什么。”

王姐的第一記當頭棒喝，讓孫朗如夢初醒。

系統的戰場里，戰利品多種多樣，從建筑材料，到生活用品，從電腦配件，到醫療器具，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不包，原本孫朗可以說是自信滿滿，他心里想著自己什么都有，想要買任何東西的顧客，都能在他的攤位上找到想要的東西，那吸引顧客，還不是手拿把掐，但在王姐的提醒下，他才醒悟到，自己還是把事情想的太理想化了，貪心的想要一口氣把東西都賣出去，結果，就是都賣不出去。

“我這是把地攤當超市開啊。“孫朗自嘲地搖搖頭。他想起小時候趕集的場景，那些生意最好的攤子，永遠都是專注賣一樣東西的：賣糖葫蘆的就一根根紅艷艷地插滿草靶子，賣炒栗子的就一鍋接一鍋地翻炒。

掏出皺巴巴的筆記本，孫朗開始重新規劃。筆尖在紙上游移不定，時而劃掉某類商品，時而又猶豫著圈回來。

“小孫，等你把要賣什么給想好了，然后啊，你就得定價，這個定價，它不是你嘴里說它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你得寫出來，貼出來，立個招牌讓大家都看見，咱們都是小商小販，在人家顧客的眼里，就是沒有路邊開商鋪的有信譽，你賣吃的，人家怕你不衛生，你賣用的，人家怕是假冒偽劣產品，所以啊，你不能賣貴的，貴的你賣不出去，你就得賣便宜的，然后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賣的便宜。”

誰說王姐沒文化？勞動人民才掌握最普世的知識！她精準把握了消費者心理——'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的固有認知早已深入人心。想要扭轉顧客對地攤貨的刻板印象，費力不討好地教育他們'物美價廉'？這成本太高了！不如順勢而為，遵循'一分錢一分貨'的市場規律，專注平價商品才是上策。

孫朗掏出手機，點開拼多多搜索全網最低價。線下價格戰好歹還受房租、水電、人工等成本制約，尚存底線；而電商平臺的價格廝殺早已毫無下限。毫不夸張地說，普通消費者在拼多多搶到的爆款價格，甚至比一些小商戶的進貨價還要低！

孫朗一邊比對著手機，一邊在商品后面標注著一個又一個令人咋舌的數字...

“姐姐我這套本事啊，就跟程咬金的三板斧似的。前兩招都教給你了，現在教你最后一招——千萬別跟風！“王姐掏心掏肺地說，“我擺攤這些年，錢沒賺多少，可啥場面沒見過？咱們這兒的人最愛干一件事——看見別人干啥賺錢就一窩蜂跟著干。一條街上要是有家奶茶店火了，不出三個月，四周準能冒出七八家來。前兩年我在學校門口，親眼看著一個賣火雞面的小伙子好不容易把生意做紅火，結果周圍立馬跟風冒出來十幾個賣火雞面的。價格從三塊一盒，硬是被壓到兩塊、一塊，最后誰都賺不到錢，全黃攤子了！“

王姐掏出手機，語重心長地繼續說：“小孫啊，不知道你玩不玩抖音快手？要是玩，你仔細看看那些直播賣鹵菜、賣蛋糕的，屏幕里排著老長的隊，號稱一天賺好幾千上萬的——姐姐告訴你，那都是騙人的！專門騙那些想創業的年輕人和在家帶孩子的寶媽。你可千萬別看別人賣啥火就跟風，更別花錢去學什么'祖傳鹵水秘方'、'網紅蛋糕技術'，全是坑！“

王姐的三板斧，是比金子還要寶貴的經驗啊，那些抖音短視頻孫朗自己也看過，那時的他看不懂，也羨慕過賣鹵菜圍裙里的，鼓鼓囊囊，成捆的百元鈔票，也幻想過，自己擺個蛋糕攤，既能把錢賺，還能認識超級多的美女，但聽完王姐的話，再一想，全都是騙子啊，哪個賣鹵菜的，圍裙里放的不是零錢，放成捆的百元鈔的，哪有那么的美女，排著隊去買小蛋糕的，都是騙技術費，騙學費的。

孫朗真沒想到，王姐竟然那么輕易的就對他傾囊相授。

可最讓他感動的，是王姐臨走前，對他說的最后一段話。

“小孫啊，該教的我都教給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建議你跟我一樣賣小吃，你別擔心搶我生意。想吃燒餅的不會去買鹵肉飯，咱們各做各的，互不耽誤。“

她掀開攤子下的儲物箱，露出里面整齊碼放的半成品餅皮：“你看，我這些手抓餅皮、灌餅皮都是網上買的現成的，連醬料也是。誰不知道自己做能多賺點？可我帶著倆孩子，實在騰不出這個功夫啊。“王姐苦笑著搖搖頭，“這樣也好，賣一張算一張，省心。“

想到這里，孫朗不由得有點紅了眼眶，說了那么多，不就是怕自己抹不開情面嗎。

“王姐...“他在心里默念，“你說你28，我也28，咱倆連到底誰大誰小還沒分清呢，你就給那么重的人情，我這才給孩子上了一課，你怎么能什么都和我說呢。“

筆記本上，今晚到底該賣什么，他早就想好了，可千金易得，真心難求啊，人家這份真心，他又該如何回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