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昏黃的光暈下，兩個小攤相對而立。右邊是王大姐熱氣騰騰的灌餅攤，左邊是孫朗琳瑯滿目的雜物攤。

夜色漸濃，遠處的夜市開始蘇醒——三三兩兩的情侶十指相扣，年輕人勾肩搭背說笑，老人牽著蹦蹦跳跳的孫輩，還有幾個染著亮色頭發的精神小伙和小妹，叼著煙嬉笑打鬧。

然而這熱鬧仿佛與孫朗的攤位絕緣。大半個小時過去，除了幾只不知疲倦的飛蛾在燈泡周圍打轉，連個問價的顧客都沒有。相比之下，王大姐的灌餅攤倒是陸續賣出了七八張餅。不過這份冷清也讓大寶有了意外收獲——他的作業比往常完成得更快。

“好了，語文作業都做完了，那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允許你在休息的時候打上一把王者榮耀，并且因為你這次做的時間比上次快，錯的題目還比上次少，所以啊，我在額外獎勵你一把，你能玩兩把，給你手機，去那邊玩吧，玩完兩把之后過來給我看看勝率，然后我們再做數學作業。”

在大寶滿懷期待的眼神中，孫朗將自己的手機當做獎品遞了過去，以前還在大學的時候，他打游戲打的也很厲害，但是工作以后，不知道是為什么，或許是身邊沒有一起排位的朋友，或許是工作是實在太累，反正，他就是對很多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了，原先老師三令五申都沒戒掉的游戲，結果，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再也沒有打開過了。

接過手機的大寶眼睛亮得像星星，卻故意繞過媽媽指定的明亮位置，抱著小凳子躲到路邊的馬路牙子上。遠處傳來熟悉的“TIMI“啟動音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王大姐終于忍不住了。

“帥哥，“她手上搟面的動作沒停，聲音卻繃得緊緊的，“我不是說你啊。哪個當媽的不盼著孩子好好學習？你輔導作業我感謝，可這手機游戲......“她咬了咬后槽牙，“這么小的孩子，玩上癮了可怎么好？“

一般來說，用我不是說你來開頭，那話的意思一定就是，我就是說你，相同的道理，說我不在乎錢的，那一定超級在乎錢，說不是這個意思，那話里就一定是這個意思，就和吃啥補啥一樣，越是說不是，實際上就越是。

孫朗聽到王大姐的開頭，嘴角就已經情不自禁的笑出來了，等到她說完，更是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出聲來，自知失禮的孫朗在王大姐殺人的眼光中連連擺手，解釋到：“大姐啊，不好意思啊，我不是笑你說的話啊，我笑，是因為，你說的話啊，跟我以前老師教我的時候，說的是一模一樣。”

孫朗的解釋讓王大姐的殺意漸緩，不等大姐開口，孫朗搶先繼續說道：“但是啊，大姐，我們小時候，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教孩子，可不能按照我們小時候那種方式來了，時代不同了，物質條件也不同了。

咱們小時候，那哪有什么玩的，能有個畫片，砸個沙包都稀罕的不得了，有個籃球，足球，乒乓球啥的，那都是寶貝，但現在呢，你不給大寶手機，大寶班里，肯定有小孩有手機啊，你不讓他玩，他就得看別人玩，越是玩不到，心里就越想，求而不得，會變成執念的。”

孫朗的聲音輕了下來，指著遠處路燈下縮成一小團的身影，那孩子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手機屏幕，時而緊張地咬住下唇，時而興奮地晃動身子，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王大姐順著望去，突然發現兒子臉上那種純粹的快樂，是她很久沒見過的。平日里大寶總是蔫頭耷腦地寫作業，要么就是偷偷瞄向其他孩子的手機。

看到大姐若有所思，孫朗乘熱打鐵的繼續說下去：“教育就像放風箏。線繃得太緊，風箏飛不高；線放得太松，風箏又會栽跟頭。關鍵是要收放有度。

你看，我今天把手機當做獎品給他，平時要磨蹭一兩個小時，中間不是尿尿，就是發呆，才能做好的作業，這一下子，才大半個小時就做完了，做的質量，還比之前都要好。

從這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心里是多想玩手機，這執念都有多深了，現在，他的愿望滿足了，學習效率也提高了，通過努力獲得獎勵，摸到手機，才不會玩物喪志，因為摸過玩過了，而我們呢，想讓他的成績變好的期待，也達到了，這才是雙贏啊。”

孫朗的話說的王大姐心中有些動搖，她讀的書沒有多少，平時掙錢養家，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就已經讓她心力交瘁了，不是她不想，而是她能把兩個孩子養活就不錯了，哪還有心思去想著小孩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孫朗的話聽起來有幾分意思，可她又哪里懂得對還是不對，她這個當媽的，無非是父母當年是怎么養我的，我就怎么去養自己的孩子，可問題是，孫朗教她的，和她自己的認知，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王大姐有些半信半疑，她從心里還是不認同這種讓小孩打游戲的教育方式，可大寶的作業確實是又快又好的寫完了不假，猶豫再三，王大姐有些遲疑的說道：“那騙騙小孩子，哄他把作業做完不就好了，何必真的要讓他去玩手機，我現在把他叫過來，把手機還你，你讓他繼續寫作業，說做完再玩，等作業都做完了，他也該睡覺了，我再把他趕去睡覺。”

聽到王大姐的話，孫朗嘴角的笑意收斂了起來，他抬手攔住了王大姐，一臉正色的說：“大姐，這是絕對不行的，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事情，你這樣做，就不僅僅是教不好大寶，反而，你會毀了大寶的。

從母子關系的角度來說，你這叫做失信，信用這種東西，建立起來很難，可崩塌卻很容易，而崩塌之后再建立，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今日一次失信，只是得一時之利，可卻在孩子心中種下了一顆父母不可信，靠不住的種子，很多孩子長大后遇到事情不和父母說，不和父母商量，大都是父母之前做了不對的事情，才把孩子教成了這樣。

這還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那個父母不是望子成龍，可要想成龍，怎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都是需要多少時間的苦熬，才能行啊，連這種小事完成后，答應好的獎勵不給，那種你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好大學，有個好工作，做個成功的人，這種話，就更不會讓孩子相信了，孩子就只會及時行樂，因為你給他灌輸了，努力得不到回報的潛意識，這會毀了孩子的。”

孫朗說的認真嚴重，把王大姐給嚇唬住了，她有心想要反駁孫朗，畢竟孩子是她的孩子，她養小孩都養了多少年了，怎么今天還輪到一個外人到她面前說三道四了起來，可心中仔細想想，孫朗說的話，確實是她小時候，她父母對她做過的事情，而確實，她從小就不愛學習，別說大學了，就是高中也沒考上。

夜風拂過，灌餅攤的油煙微微散開。王大姐望著兒子專注的側臉，突然發現這個總是調皮搗蛋的小家伙，不知何時已經能熟練運用成語，作業本上的字也工整了不少。

“那...“她終于松了口，“就按你說的試試？不過每天最多...“

“兩把，就兩把。“孫朗笑著接話，“而且作業質量要達標。”

路燈下，王大姐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她一邊翻動著鐵板上的灌餅，一邊用鐵鏟輕輕敲了敲鍋邊：“行吧行吧，就依你。不過你可不能半道撂挑子啊！“她故意板起臉，眼角卻帶著笑意，“我這沒文化的大老粗，你要是教一半跑了，我找誰說理去？“

王大姐忽然覺得心頭一輕，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擔子。她轉身從保溫箱里取出兩個熱乎乎的灌餅，塞給孫朗一個：“趁熱吃，加了兩雞蛋。“

這突如其來的“撒潑“讓孫朗眼前一亮——正中下懷。他爽快應道：“好嘞大姐，包在我身上！“

孫朗自然不是單純發善心。他精著呢。這套教育方法，還是當年那個幼師女友手把手教他的。如今他打算來個“以教換教“——用教育孩子的經驗，換王大姐擺攤的訣竅。

別看王大姐沒文化，可在這條街上摸爬滾打多年，哪天下雨客少、哪個時段該備多少料、怎么跟城管打游擊...這些實戰經驗，可比自媒體上的創業指南管用多了。

但要讓一個拉扯倆孩子的寡婦傾囊相授，談何容易？這不是說王大姐的心不善，而是她太難了，難得能把自己顧好就不錯了，你還要她去助人，這不是難為人嗎。

而這種耳提面命，不是他昨天幫人家一個小忙，人家就愿意教他的，須知同行是冤家，雖然兩人賣的不是一樣東西，可都是擺地攤的，王大姐能不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嗎。

要想讓人家幫你，教你，你得有讓人家幫你，教你的價值。

孫朗深諳等價交換的道理。方才那番教育理論，既解了大寶的學習難題，更是在王大姐面前亮出了“價值“。現在，這條人情往來的紐帶算是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