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他和海麗說的話，不全是實話，或者說的更準確一些，實話，但是沒說全。

他確實是要擺攤，但擺攤的地點不是杭州那幾個有名的商圈，也不是任何一個需要申請的攤點。

原因很現(xiàn)實，他沒錢，凡是要錢的攤位，他是一個都付不起的，當然也就完全不用考慮，或者說，要等到以后賺到錢了，才能去考慮。

而不用錢的那些攤位，他實際上也不會考慮，原因一樣，也是沒錢，是不是不太好理解，免費的攤位確實不要錢，但是就是因為不要錢，所以盯著的人也多，這個盯著的人多，不是在暗戳戳的隱喻其中有不可告人的暗箱操作，而是純粹的字面意思，人多。

申請的人很多，凡是想要預約攤位的，都要提前一周申請，這個一周，指的不是過了一周，就能申請到，而是，申請排隊的時間一周起步，甚至運氣不好，排上一兩個月沒申請到，也是正常的。

錢，錢付不起，等，等不起，那這個攤到底什么時候開始擺，答案自然不可能是不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夜市擺不了，野市擺的了啊。

孫朗背著大包有目的的前進。

這條夜市是他三天前偶然發(fā)現(xiàn)的，與尋常夜市截然不同——這里的馬路格外寬敞，但這種寬敞感并非完全來自道路本身，更多是因為這個“三少夜市“的特殊氛圍。

攤少，店少，人少。

首先是地攤稀少。普通夜市里，攤位總是緊挨著，小攤半米足矣，能占兩米的都算大攤位。而這里，即便是最普通的小攤之間，間距也足有十余米。過大的空隙讓整條街道顯得格外空曠冷清。

其次是店鋪寥寥。尋常夜市兩側的人行道上，總是擠滿各式店鋪：奶茶店、服裝店、小吃鋪...五彩斑斕的燈光將街道映照得熱鬧非凡。而這里，沿街商鋪全都拉下了厚重的鐵閘門，整條街僅靠幾盞昏黃的路燈照明，某些路段甚至顯得陰森幽暗。

最后是人跡罕至。攤少店少自然吸引不來顧客，或者說，正因為客流稀少，商家才不愿在此駐留。

這一切的緣由很簡單：這里并非正規(guī)夜市，而是一個“野市“——未經(jīng)批準、自發(fā)形成的夜間集市。攤主們時刻提心吊膽，一旦遇到城管，輕則被驅趕罰款，重則貨物全數(shù)沒收。

這條野市能存活下來，全靠兩個原因：其一，隔著幾條街的距離之外，就有正規(guī)的大夜市，毗鄰的正規(guī)夜市帶來些許分流客源；其二，這條待拆的老舊街道因這幾年經(jīng)濟不景氣得以保留，又因位置偏僻、人流稀少，管理部門也就網(wǎng)開一面。

偶爾巡查時，管理人員還會貼心地提前鳴笛示警，秉持著“民不舉官不究“的原則，給老百姓行個方便。

孫朗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著，約莫走出兩百米后，終于抵達了目的地——一個售賣雞蛋灌餅和臺灣手抓餅的小吃攤。遠遠望見攤位的輪廓，他就熱情地揮手示意，腳下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攤主是位姓王的大姐，此刻正扶著上小學的大兒子寫作業(yè)，背上還背著七個月大的小兒子。她老遠就瞧見了孫朗的身影，下意識側過身想裝作沒看見。可誠實的大兒子卻拽了拽她的衣角，指著漸行漸近的身影說：“媽媽，昨天那個大哥哥來了。“

“王大姐，我來啦！“孫朗爽朗的招呼聲已經(jīng)近在咫尺。他當然注意到了大姐躲避的眼神，卻渾不在意。

“哎，來了啊。“王大姐不好再裝作沒看見，指了指身旁的空地，“位置都給你留好了。要嫌我這攤子油煙大，那邊也有地方。“話雖客氣，言外之意還是希望孫朗能離遠些。倒不是討厭這個年輕人，只是想起昨天的尷尬事，心里總有些不自在。

孫朗也不知是真沒聽懂還是裝糊涂，一邊拉開背包拉鏈往外掏東西，一邊笑道：“大姐太客氣了，這兒就挺好！“

他利落地支起折疊桌，從背包里一件件往外掏貨品——洗發(fā)水、功能飲料、打火機、紙膠帶......這些當然不是從出租屋背來的戰(zhàn)利品。系統(tǒng)里的物品只要不取出就隨時可取，方才在無人的巷子里，他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備貨“。

大兒子不用招呼就湊過來幫忙擺貨，孫朗揉了揉他的腦袋：“大寶真乖！等擺完貨，哥哥教你寫作業(yè)好不好？哥哥可是大學生呢！“這稱呼雖然亂了輩分——他管媽媽叫大姐，卻讓孩子喊自己哥哥——但年輕人哪在乎這個？現(xiàn)在都時興這么叫，喊老了反而招人不待見。

“哥哥，你這是恩將仇報。“聽到要補習功課，原本喜笑顏開的大寶頓時垮下臉來。

“哎呦，還會用成語呢！“孫朗被逗樂了，捏了捏男孩肉乎乎的臉蛋，“那就從語文開始補起。“

王大姐看著這一幕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顛了顛背上咿咿呀呀的嬰兒，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待貨物擺好，孫朗接過大寶的作業(yè)本。男孩雖然不情愿，還是老老實實地翻開練習冊。

實際上，孫朗與王大姐的相識過程一句話就能概括，或者說，兩句話，第一句，寡婦門前是非多，第二句，路見不平一聲吼。

決定在這個夜市擺攤后，有過創(chuàng)業(yè)經(jīng)驗的孫朗深知踩點的重要性。連續(xù)兩天，他分時段在周邊轉悠，統(tǒng)計人流量，觀察各家店鋪的經(jīng)營狀況。昨晚最后一次踩點時，正巧碰上王大姐攤位上出了狀況。

雖然稱呼“大姐“，但王大姐年紀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樣子。常年風吹日曬讓她的皮膚黝黑粗糙，卻掩不住端正的五官。哺乳期的身材更是惹眼，做灌餅時前面總是顫顫巍巍的，難免招來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昨晚就碰上個無賴，又是吹口哨又是說下流話。

一般來說，獨自拉扯兩個孩子的女人哪能簡單？

但為了孩子，王大姐只能忍氣吞聲。正巧孫朗路過，當即站出來厲聲呵斥。法治社會，流氓無賴這種東西，就是些欺軟怕硬的垃圾玩意，那無賴罵罵咧咧地撂下幾句狠話便溜走了。

孫朗也因此和王大姐相熟，臨走時約好了今天幫他占個位置，他也來這里擺攤創(chuàng)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