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瘦每日都會向他匯報紙坊的生產情況、原料采購以及“明鏡紙”的銷售數據。

魯木匠則會帶著新刻制的活字樣品，或是新改良的印刷工具，來向陸川請教。

陸川常常一頭扎進工場，與工匠們一同探討技術細節，從活字的材質改良（嘗試用陶活字替代部分易損的泥活字），到油墨的配比優化，再到排版印刷效率的提升，每一個環節他都親力親為。

閻清瑜則負責“新華書肆”的選書、編校和文化沙龍的組織。

她眼光獨到，不僅搜集了許多珍本善本，更策劃了一系列如“《三國》人物品評會”、“滕王閣詩文雅集”等活動，吸引了洪州乃至江南各地的文人墨客前來交流，使得“新華書肆”不僅僅是一個售書之所，更成了一個文化交流的中心。

陸川也會抽出時間，繼續《三國演義》后續章節的撰寫，以及《水經注校釋》等古籍的整理工作。

每當夜深人靜，他伏案疾書，閻清瑜便會陪伴在旁，或紅袖添香，或默默整理書稿，兩人之間無需過多言語，便有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

閑暇之余，陸川也會帶著李大牙、趙三墩等人，深入洪州鄉野，考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

他會去田間地頭，與老農探討水利農桑；會去市集渡口，與商販力夫閑聊家常。

這些來自最真實生活的素材，不僅為他治理“明鏡堂”、經營“新華書肆”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也讓他對這個時代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還會親自在“明鏡講堂”授課，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向百姓講解《唐律》條文，或是分享一些歷史故事、人生哲理。

他的講堂總是座無虛席，連一些官府的胥吏和小官，都會偷偷前來旁聽。

“新華書肆”的名聲日隆，陸川的日常也愈發忙碌。

除了“明鏡堂”的訟事和書肆、紙坊的經營，他還得抽空撰寫《三國演義》的后續章節，以及為“明鏡講堂”準備講義。

他常常忙到深夜，書房的燈火總是最后熄滅。

李大牙、張二瘦、趙三墩三兄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們是粗人，不懂那些精細的文墨之事，卻也知道先生太過辛勞。

這日，陸川剛從“明鏡講堂”回來，口干舌燥，正想尋些茶水，卻見李大牙賊眉鼠眼地湊了過來，臉上帶著幾分邀功的神秘笑容。

“先生，您瞧瞧，俺給您尋了個好幫手！”

“你倒是有心了！”

他原本以為真是“李大牙”找來了什么幫手，看去。

李大牙一側身，從他身后露出來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

那姑娘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身形瘦弱，面色有些蠟黃，許是營養不良。

她低著頭，雙手緊緊絞著衣角，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惶恐與不安，如同受驚的小鹿。

陸川一愣：“大牙，這是……”

“嘿嘿，先生。”李大牙咧嘴一笑，露出他那標志性的缺牙：“這是俺尋摸來的丫鬟，叫翠兒。您瞧您每日里忙得腳不沾地，身邊連個端茶倒水、洗衣疊被的人都沒有，這哪成啊？俺尋思著，這翠兒手腳麻利，性子也老實，讓她來伺候您，您也能省心不少。”

陸川聞言，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買丫鬟？這在他這個接受了二十一世紀平等觀念教育的現代人看來，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大牙，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陸川的語氣嚴肅起來：“但我不需要什么丫鬟伺候。人人平等，我怎能將一個小姑娘買來當下人使喚？你快把她送回去，該給的錢，從我賬上支取，就當是……就當是給她家里的補貼。”

李大牙一聽這話，頓時急了：“哎喲，先生！您這是說的哪里話？這大戶人家哪個沒幾個丫鬟仆役伺候著？您如今可是洪州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身邊沒人伺候，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再說，這翠兒……是俺從人牙子手里買下來的，花了足足五貫錢呢！您若不要，俺……俺這錢可就打水漂了！”

那叫翠兒的小姑娘聽陸川說要把她送回去，身子抖得更厲害了，頭也埋得更低，幾乎要縮進地里去。

陸川看她那可憐的模樣，心中一軟，語氣也緩和了些：“大牙，我不是怪你，只是我的觀念與常人不同。買賣人口，本就是不合情理之事。這樣，這五貫錢我給你，你帶我去見見這翠兒的家人，我想親自問問情況，若是他們家真有困難，我再另外資助一些，但人，我絕不能留下。”

李大牙見先生主意已定，雖有些不解，卻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嘟囔道：“先生就是心善……那好吧，俺這就帶您去。”

翠兒家住在洪州城南外的一個小村落，是典型的唐代農家。

幾間低矮的茅草屋，墻壁是用泥土夯的，被風雨侵蝕得斑駁不堪，屋頂的茅草也稀稀拉拉，仿佛隨時都會被風掀走。院子里養著幾只瘦骨嶙峋的雞，無精打采地啄著地上的泥土。

陸川一踏進院子，便聞到一股潮濕的霉味和牲畜糞便的臭氣混合在一起的難聞氣味。

翠兒的爹娘早已過世，家里只有一個年邁的祖母，雙目失明，常年臥病在床。

此外，便是她的哥嫂。

見到李大牙帶著一個衣著光鮮的“大人物”和翠兒回來，翠兒的嫂子——一個三十出頭，顴骨高聳，眼神刻薄的婦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便堆起了虛偽的笑容，迎了上來：“哎喲，這不是李大郎君嗎？今兒是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這位是……”

李大牙指著陸川道：“這位便是我家先生，洪州城里鼎鼎大名的王子安先生！”

翠兒的嫂子一聽是王子安，眼睛頓時亮了，連忙就要拉翠兒上前：“死丫頭，還愣著干什么？快見過你家主人！不是說被大戶人家買去做丫鬟了嗎？怎么自個兒跑回來了？是不是偷懶耍滑，被人家給趕出來了？我告訴你，你這條命都是我們給的，你要是敢不聽話，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要伸手去擰翠兒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