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
峽谷里只剩下火焰燃燒的聲響,和兩人交錯的呼吸。
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像是被這句話燙到。半晌,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一絲苦澀:“七年……那么久啊。”
慕云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她,仿佛要把這七年的隱忍、克制、包括欲望,全部傾注在這一眼里。
“你知道嗎?”她低下頭,指尖輕輕劃過燒窯的石縫,“我突然在想,如果那天地震時,你沒護住我,或者我沒活下來,你會不會后悔?”
“不會。”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嗓音沙啞,“因為我會很開心,可以和你死在一起!”
她怔住了。
月光灑在她的肩頭,映出一層朦朧的光暈,給她鍍上了一層脆弱的殼。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這個答案,比她預想的更沉重。
最終,她只是輕輕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皮膚滾燙,而她的指尖冰涼。
“慕云。”她叫他的名字,聲音輕得像嘆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真的出不去了,你會怎么做?”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攥緊,像是怕她突然消失。
“如果我說,我一直在渴望著,我們永遠困在這里,只有我和你,”他不答反問,“你會怎么想?”
她沒有抽回手,也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底的情緒復雜得難以分辨。然后,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夜風又起,吹散了燒窯上方的煙霧,火星四濺,像是一場無聲的焰火。
擁抱中的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但有些東西,已經燒透了。
月色下的雪地上,兩個人相擁糾纏在一起。風聲不知道嗚咽了多久,她離開慕云的懷抱,背過身去攏了攏散亂的長發,發梢掃過慕云滾燙的鎖骨,開口道:“你答應過,要給我燒制一個洗漱用的盆。“
“好。“慕云喉間滾出沙啞的應答,彎腰時舊痂擦過粗麻布衣料,腰腹間火辣辣地疼。七年的妄念被剖開在雪夜里的羞恥感,此刻竟比傷口更灼人。
他們沉默地搬運石塊,斷裂的冰棱在靴底發出脆響。她遞來黏土時,指尖沾著未化的雪粒,蹭過他手背時融成冰涼的水痕。
“氣孔要開在這里。“慕云用燒黑的木炭在窯頂畫圈,刻意避開她灼灼的視線。新制的燒窯足有半米高,在暮色中泛著啞光,像被月光腌漬過的獸骨。當石板封住窯口的瞬間,遠處掉落的石塊驚起寒鴉,撲棱棱的振翅聲掠過樹洞上方的天空。
她伸手戳了戳陶胚的裂痕:“為什么要開氣孔?“
“氣孔能釋放壓力,平衡窯內溫度,調節氧氣含量。“慕云用火鉗撥動柴堆,火星濺上她殘破的羽絨服下擺。“所以燒窯都可以釋放壓力!”她感嘆一句,慕云沉默。
因為有燒窯,不需要像上次一樣一直守著火堆添柴,慕云便跟著她進入樹洞換藥。
樹洞里的篝火將熄未熄,余燼在陶盆底鋪了層暖橘色的沙。她解開慕云繃帶時的動作比往日更輕,金銀花混著蒲公英根的苦味彌散開來,卻蓋不住彼此衣襟間蒸騰的汗意。
“我手機關機了!”她突然說了一句,不等慕云回應,她看著他的傷口繼續道:“傷口在結痂。“
說罷俯身吹了吹泛紅的邊緣,氣息掠過皮膚時,慕云看見她垂落的發絲在火光中鍍上金邊,像七年前年會舞臺的追光燈束,那時她跳完一支《驚鴻舞》,也是這樣低著頭整理散亂的鬢發,耳墜晃出的碎光墜得他當晚徹夜難眠。
原本要問她為什么關機的慕云,也不再說話了,只是看著她從陶碗中沾了藥膏,藥味混著某種隱秘的甜膩在空氣中發酵,微涼的指尖觸到腰肌,慕云喉間溢出的悶哼在安靜的夜中分外明顯。
“疼?“她明知故問,指腹在傷口邊緣打著旋。
慕云搖頭,不是疼,是某種更磨人的癢,從傷口鉆進血脈,在四肢百骸里游走成火。
舊繃帶落進火堆的剎那,竄起的火苗照亮她腕內側的疤。那道淡粉色的痂蜿蜒如斷線,讓他想起地震那日滿地狼藉的玻璃渣——當時她腕間的玉鐲也是這樣碎成齏粉,如同某種禁錮的消亡。
幫慕云包扎好傷口,她突然解開羽絨服殘片:“幫我。“她的背部有一道傷口,這是她采藥時不小心刮傷的。
慕云把藥膏在掌心化開,然后涂抹在她光滑的背上,手掌下的肌膚溫熱鮮活,隨他的觸碰泛起細小的戰栗。當指節無意蹭過脊柱凹陷,她忽然仰頸發出聲貓兒般的嗚咽。
慕云的心隨著她的嗚咽加速跳動,明明已經敷好了藥,他卻有些舍不得太早離開,繃帶系到第三圈時,她的指尖爬上他腕間突起的青筋,問:“六天沒洗澡,我真的沒發臭么?“
慕云愣了下,心跳快的的好像要從胸口跑出來,像是為了確認,他將臉埋進她發間。松香混著汗意的氣息涌入鼻腔,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奶香,這個味道讓他渾身發燙,再也忍不住,將她摟進了懷中:“香的。“
她沒有任何反抗,在他懷里轉身,鼻尖蹭過他滾燙的耳垂:“我真的,是你朝思暮想了七年的人?“
慕云的回應是驟然收緊的臂彎。枯葉在身下發出細碎的悲鳴,她的肋骨硌著他的胸膛,比任何軟玉溫香更令人戰栗,腰腹舊傷的疼痛化作快意電流。
“七年...“她忽然抬頭咬住他泛血的唇角,“我要聽你親口說。“
她柔軟的唇貼上來,慕云感受到的,是比地震更強烈的天旋地動。“是。“慕云從喉間碾出這個字,用盡畢生氣力。火光在她瞳孔里躍動,映出自己漲紅的臉——比任何時候都虛幻,又比任何時候都真實。
她的指尖探入他衣襟,撫過后腰:“證明給我看。“
慕云不再說話,而是低頭,吻在了她的唇上。這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畫面,現在,終于變成了現實。
這個吻帶著鐵銹味,是方才咬破的傷口在抗議,卻比任何蜜糖都甘美。她扯開他衣襟,紐扣彈在陶甕上發出清越的聲響,驚醒了壁爐里沉睡的火星。掌心的繭擦過她脊背的疤,她突然弓身咬住他肩頭,疼痛與歡愉在齒間達成微妙平衡。
洞外忽起大風,積雪撲簌簌從藤蔓簾外掠過。她攀著他的肩胛骨,指甲在舊傷上刻下新的紅痕。那些自以為藏好的往事——茶水間偶遇時顫抖的杯盞,團建玻璃橋上交握又松開的手,此刻都在喘息中顯形。
“慕云...“她將這個名字碾碎在齒間,像含著一塊舍不得化的飴糖。洞頂垂落的冰棱突然斷裂,墜入火堆發出淬火般的嘶鳴。
燒窯中,陶缸正在經歷第五次升溫。裂紋在缸體內部悄然蔓延,如同某種不可言說的歡愉正在突破陶土的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