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袖袍下的拳頭死死緊握。

于心而言，他更想保全百姓，而且風險也小。

但事后朝廷不過放過自己。

可若棄城而去，城內百姓必然遭到賊寇戕害，即便救出張純，良心也不會安生。

內心的糾結在此刻達到巔峰。

如此兩難的抉擇為什么偏偏要出現在自己身上！

劉備面色不變，其實內心早已抓狂。

要是丞相在就好了。

等等，丞相！

一個大膽的想法忽地涌上心頭。

…………

“什么，官軍真出城了！”

賊軍營寨里，盯著前來報信的賊兵，張牛角臉上泛起強烈紅光。

“小的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賊兵斥候同樣露出興奮之色。

連他都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官軍出城，顯然意味著已經放棄了城池。

他們很快就能進城搶錢吃肉了。

賊目們亦是掩飾不住喜色。

如此看來，褚飛燕的計謀果然奏效。

不過在雙方兵馬相差無多的情況下，褚飛燕竟真能困住張純，該說不說，這家伙倒也有些能耐。

“張帥，還等什么，趕緊下令攻城吧！”

“是啊，我早就想為大賢兄弟報仇了！”

不少賊目已然按捺不住。

相較之下，張牛角到底沉穩一些，又問：“何人領兵？”

賊斥候回答，是之前那個長髯紅臉漢。

“劉備與張飛沒在其中？”

賊斥候隨即搖頭，表示并未瞧見。

張牛角臉上笑容逐漸冷靜下來。

也就是說，去救援張純的人是關羽，而劉備、張飛還在城內。

他倆沒走，莫非還有后手？

張牛角凝眉沉思。

“張帥，你到底在擔憂什么？”

張牛角遲遲沒有下令，賊目們躁動不已。

斥候說官軍出動了幾近千人，如此，城內肯定沒人了。

這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盡管賊目們再三催促，張牛角仍是不為所動。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頭腦發熱，以免中了官軍奸計，悔之晚矣。

一番思量過后，張牛角囑令斥候繼續關注城池動靜，又與其他賊目交代：“眼下天色已晚，不必急于一時。此事我總覺得藏有蹊蹺，明日一早，待我親自前去查探。”

賊目們仍是不甘，只想立刻殺進城里。

帳內聒噪聲一片，張牛角聽得煩了，猛地一拍身前桌案，甩下臉來，夾斥著怒火：“你們還有沒有把我這個首領放在眼里，我話撂在這里，誰愿去就去，若是吃了虧，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眾賊目見張牛角發火，聲音頓時小了下去，繼而陸續離場。

“算了，就再忍一晚上吧！”

“嘁，張牛角真是膽子越來越小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推選他來坐這首領的位置！”

埋怨聲零零碎碎的傳來，且漸漸小了下去。

張牛角不予理會，這些家伙都不是成大事的人物，只圖眼前利益，早晚身死人手。

隨后，他將目光落在身后安喜縣的輿圖上，眉頭深深皺起。

根據之前所獲取的情報，這安喜縣尉是個人物，在其治理下，境內賊寇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此人既然留了下來，總不可能一點手段也沒有吧。

否則就太蠢了！

張雷公、李大目、郭大賢皆在此人身上吃了大虧，喪了性命，更說明其人絕非泛泛，不可小覷。

自己不能重蹈覆轍，一切小心為上。

張牛角如是認為。

翌日，天有大霧。

賊兵們埋鍋造飯，辰時集結完畢，舉起火把向安喜縣城進發。

上面傳下來命令，城內守軍已經傾巢而出，只剩下空城一座，到時候只管沖鋒便是。

聽得這個消息，賊兵們大為興奮。

又能搶糧食、搶女人了！

抵達安喜城外，天色已經大亮，不過仍有薄霧未散。

張牛角領兵至城下，目光逡巡城樓，卻始終不見劉備身影。

不僅如此，連守城士卒也不見了。

“劉備，何不速速現身相見，是懼我否！”

張牛角勒馬將賊兵排開陣勢，朝向城樓大喝。

一連喝問三聲，皆是不見動靜。

正當疑惑之際，忽聽得吱呀呀的聲響傳來。

只見拉起的吊橋緩緩落下，平穩的搭在護城河上，一道白皙的光芒從前方穿透。

緊閉的城門，居然在此刻打開！

賊目們見之大喜，此番場景之前已有過多次。

守軍開城投降了！

張牛角心中噓了口氣。

怪不得劉備不見蹤影，看來十之八九，是昨夜棄城逃了。

兵不血刃的拿下城池，可謂皆大歡喜。

就在張牛角準備下令入城時，忽然瞥見城樓上一道身影在霧氣中顯現，不疾不徐的緩步上前，令他心頭一跳。

此人頭戴賢冠，一襲寬大素袍加身，優雅淡然，步履從容。

不是劉備，又是何人！

不知是不是產生幻覺的緣故，張牛角似乎看見了劉備那嘴角下隱隱浮現出的笑意。

于是，他將準備抬起的入城手勢生生止住。

隨后在張牛角及所有賊兵的注視下，兩名稚童將一張七弦琴和兩個香爐擺上了城頭。

劉備掀起衣袍后擺，淡然坐下。

仿佛視城下數萬賊兵于無物。

這家伙要搞什么！

城下萬臉懵逼。

張牛角終究按捺不住，催馬稍稍上前兩步，大聲說來：“劉備，我在漢昌時便已聽說過你。你素有仁義之名，能善待百姓，如今單為你一人，而陷整座城池百姓性命于不顧，你難道沒有愧疚嗎！”

“只要你肯自縛請降，我保證不傷害城中平民一人。”

對于張牛角的勸降之說，劉備好似沒有聽見，正襟危坐于琴案，雙手緩緩抬起撫于琴身，目視下方微微一笑：“我有一曲，請諸位靜聽。”

言畢，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竟真的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徐徐彈奏起來。

琴聲悠揚婉轉，發出裊裊之音，香爐里青煙筆直升起。

原主少年時喜犬馬聲色，拜師盧植后也學過一段時間樂器，如今這古琴彈奏起來，竟也格外順手。

伴隨琴聲，城門口陸續出現十余名老者，手握笤帚慢吞吞的沿著石板路，開始打掃起來。